逃离月球(22)
这口气总统压了很久了。冯继灵坐镇指挥所近十年,指挥所在国民心中的地位渐渐有超过国务大楼的趋势。统一国家版图后,冯的支持率更是达到了空前的程度,有些部队甚至“只知指挥所,不知国务楼”。总统表面上忍了,但是个人就不会没有脾气,何况这个人还是一国总统。
如果冯继灵不给出一个足够满意的交代,国务大楼一定会咬着这件事不松口。就算不能给这位总指挥官定责,能除去宵山和78师这些鹰犬也是好的。
冯继灵可以不在乎其他人,但是舍了宵山他是不愿意的,他亲自栽培调教多年,没了宵山等于斩断他一只臂膀。
又要保住宵山,又不想让指挥所被人背后戳脊梁骨,一道难题放在这位联军总指挥官面前。
冯继灵头疼得不得了,气喘吁吁跌坐在皮椅里:“你说吧,怎么办。”
宵山开口:“我会去向航天中心道歉,去总统面前道歉。和您没有任何关系,是我私自下令让人去航天中心调查。任何处分我都愿意接受。”
冯继灵问:“你手下那个姓姜的呢?”
宵山答:“我和阿培都是军人,我们服从一切组织决定。”
冯继灵摇头。宵山在军队里呆的时间太长了,当军人打仗他是无可挑剔的,但进了办公室,还是欠火候。
“你以为不提我就没事?他们要的就是除掉你,才好打压我,”冯继灵说:“你现在去要求担责任,正中他们的下怀!”
宵山又把头低下来,不说话了。
冯激灵冷笑:“想动你?做他奶奶的白日梦!你在国民心中的地位这么高,现在又和爱丽丝绑在一块儿,要是真的动了你才是后患无穷。”
总统就算恨宵山恨得牙痒痒,也要考虑一下,宵山没了后如何安抚国民无处安放的英雄情怀。
冯继灵抬抬下巴,示意宵山站起来:“站到门边去。”
宵山不明所以,起身后退,退到办公室门口。
只见冯继灵突然发难,从书桌抽屉上掏出一把手枪,“砰砰”对着宵山就是两枪!
子弹穿透肩膀和小腿,宵山只来得及捂住破碎的肩骨,疼得两眼发黑,冷汗顺着他的两鬓滴落。他撑着一条腿靠在门上,艰难地喘气,到底咬紧嘴唇没喊出一声来。
冯继灵很满意:“你记着,今天你送爱丽丝去做节目,在停车场有人行刺,你为了保护国民女儿受伤。歹徒打了你两枪,随后保镖将歹徒就地正法。我会让他们随便挑个死囚的名字登报,公关组的通稿会把事情定性为恐怖袭击。你只要统一所有人口径就好。记清楚了?”
宵山点头。这是冯继灵在保他。他如果因为保护爱丽丝而受重伤,国务大楼就不敢动他。
冯继灵给他拿上风衣外套,送他出门:“过两天,你去人事部说一声,就说你伤情严重,没办法正常上班,申请停职两个月。至于姜培,以后我不想再见到这个人了。”
宵山心情一沉,抓着他的袖子:“那咨询部……”
冯继灵挣脱了他的手:“你放心,咨询部有安在。这两个月你就先好好休息吧。”
在楼下等宵山的保镖吓坏了,拉着人就往医院。宵山摇头,让人通知军医回官邸。
去医院会把事情闹大,那么多人看着,他没办法保证所有人的嘴巴都严实。
军医一脸沉重地检查伤口,关节脱位、肩骨局部破碎,腿上失血严重。他把破碎的骨头取出来,放进生长机里复制打印出这一截骨头,再重新移植进人体。复制人骨的材料是钛,比尔吉钛铁厂出产的最高等级的金属钛,密度高、耐腐蚀耐湿、无磁性无毒,能在极端高低温下保持延性及韧性。就这么一小截骨头,嵌在殷红的血肉里,像根漂亮的银条埋进泥土。
宵山神智涣散,麻醉药掠夺了他大脑的控制权。他恍惚地记起有一次他被燃烧瓶打中,背部大面积烧伤,要把整块烂肉挖出来再换皮。他趴在一口玻璃棺似的机器里,红色光线上下来回地扫,麻醉后的大脑产生了幻觉,他以为整个人都被点燃了。醒来之后浑身冷汗,背后的皮肤已经换好了,崭新如初,连伤疤都没有。以至于后来他要讲这段经历也没有证据证明。
他想,科学消灭了伤疤,也消灭了自我。
再醒来室内光线是灰的。
肩膀又酸又重,他突然想起接下来两个月可以休息了,更是伸伸腿、抬抬手的欲望都没有。
有人站在窗户边,问:“要不要水?”
宵山有点意外,没想到沈仪祯在。
“先来根烟。”
沈仪祯从床头的烟匣子里摸出一根烟递给他。宵山张张嘴示意他喂进嘴里,沈仪祯犹豫地送到嘴边上。这时候宵山脑袋完全清醒了,心想,为着这根烟,两颗子弹挨得也值得了。
沈仪祯单纯地因为他清醒过来松了一口气:“我去叫医生来看看。”
宵山轻轻地拉着他的手:“陪我坐一会儿。”
沈仪祯咬着嘴唇,还是坐在床边,瞪着一双干净的眼睛等他说话。宵山觉得好笑,突然抬起手来摸摸他的脸颊和鬓边发根,他没有轻浮冒犯的意思,只是想确定一下这个人还活着。
如果每天都能看到你,合该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他想。
沈仪祯被他眼里的痛楚弄得敏感不安:“到底怎么回事?早上不是还好好的吗?”
宵山现在不想解释:“想让我死的人太多,难免着了人家的道。不过接下来两个月可以放松放松了,只要管管小孩子就好。”
沈仪祯也不是傻子:“是不是国务大楼那边不好交代?”
宵山懒懒地说:“现在就好交代了,只是可惜了阿培。”
沈仪祯心头一震,明白姜培的下场恐怕不会很好。冯继灵这颗子弹不仅伤了宵山的肩膀,还断了兄弟情。难怪宵山连调侃的心情都没有。
但除了这个处理方法没有其他选择。姜培难道是私自带人去航天中心调查的吗?冯继灵难道不知道宵山派人去航天中心吗?他知道,而且是他授权的,但是出了事情,就是姜培和宵山来承担责任。冯继灵只会说这是属下越权,自己推得干干净净的。他是联军总指挥官,他不能犯这种错,一旦他认了,47楼统战部就要换人坐镇了。
多年袍泽之情忍痛割裂,这不是断了一根骨头可以比拟的。
沈仪祯忍不住安慰:“你别太伤心,这不是你的错。你也是被迫的。”
宵山不说话,只抽烟,一口一口用力地抽。沈仪祯看不下去,把烟从他嘴里夺过来扔在脚下。
宵山挑眉:“胆子大了是吧?”
沈仪祯有胆子也是充大的,扔完烟头就缩回去了,连退了两步差点从床上掉下去。
宵山忍俊不禁,把他拉起来:“干嘛呢?演戏啊?”
沈仪祯嘴硬:“伤还没好,就抽烟,回头就说我看护不力。”
宵山拉着他的手,挺高兴:“你替我着急伤心?”
沈仪祯被问得一愣,有时候他自己也觉得同情心未免过于泛滥。
“我不在乎失了一个得力助手,但是阿培和我生死与共,很多次战场上他替我挡枪犯险,没了他,我觉得手里少一块盾。这种感觉你体会不到,你没上过战场。”宵山低声说:“我把他调来后方本来是想弥补他,吃了这么多苦好不容易活下来,应该享享福。如果知道会有今天,我干脆就不让他回来,在前方或许还能有一条出路。”
沈仪祯听得心酸:“你是个重情义的人,他会明白的。”
“我舍了他,你觉得他会明白我的情义?”宵山好笑地问。
沈仪祯急起来去握他的手:“那我明白!”他断断续续地说:“杨韶青告诉我,你本来是不想去救他的,风险太大你的兵觉得不值得,但是后来你们还是去了。你的情义他明白,他一直记着。你还救过那么多人,他们也都明白。等丫头长大了,她也会明白。”
宵山露出一个欣慰的表情:“你呢?我伤过你,你不记得吗?”
沈仪祯闭了闭眼。他怎么会忘?一天都不敢忘。他本来应该开心的,宵山终于也有跌跟头的一天,但是现在这个颓唐的宵山,不会让他产生丝毫的畅快。
他受过伤,宵山也受过伤,他们都是背负伤痕的人。他有什么好高兴的?
宵山反握着他的手:“仪祯,你可以不必记得我。”
“你觉得有可能吗?”沈仪祯睁开通红的眼睛,“你知道我做过多少噩梦?你知道我多害怕?要不要记得你是我的事情,还轮不到你来插嘴!你这个人就是这样,干什么都要你说了算,都要你来控制你才高兴。连别人想什么都要控制。”
宵山很无辜,他只是想,如果讨厌他能让沈仪祯舒服一些,那就讨厌他吧。
看到一个人坏的一面是容易的,看到一个人好的一面也是容易的。
但是既要承认一个人的正反两面,还要包容他,就是世上绝顶的难事。
连宵山自己都难做到,他没有资格要求沈仪祯做到。
沈仪祯怔怔地说:“我以前觉得,站在你这个位置上应该很得意吧,肯定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即使有烦恼,也不会比我们这些人的烦恼多。但经过这段时间我发现,你有你的难处。”
宵山露出一个惊讶的表情。
沈仪祯鼓起勇气直视他:“你真心为了丫头好,我看得出来。如果不是为了她,你也不必这么着急去调查航天中心,生出这么多后面的事情。我知道我能做的不多,也不像姜培那样得力,但……但我想让你知道,至少在这件事上,我是相信你的。我会站在你这一边,只要我能做的我都会愿意去做。也请你相信你自己,你不是一个人。”
宵山握紧他的手:“谢谢你,仪祯。”
第21章 坏掉的指纹锁
周末,二区区立小学举办运动会,一个星期前发了邀请函给指挥所,想请“荣誉校友”爱丽丝小姐回校和同学们聚一聚。
“衣锦还乡”是个宣传的好题材,公关组组长安批了计划,让纪录片摄影组副导、摄像、场务、生活助理林林总总二十五号人浩浩荡荡地跟着回二区。
就为了这个活动,沈仪祯星期五晚上给小丫头找校服找了一个小时,洗干净拿到身前一比,喝,长裤能当七分裤穿了——根本就不合身。十岁的孩子正是抽高的时候,长则半年、短则一季度换一茬衣服算是正常的。爱丽丝被救不到两个月,这长得未免太快了。
沈仪祯一边联系了小学教务处寄新校服一边欣慰地想,至少说明孩子营养跟上了。
周末是个大晴天,太阳高照。沈仪祯把宵山给他那瓶防晒油放在小书包里,顺手还多戴了一顶帽子。许多年没有这种郊游野餐的心情了,他竟然有点怀念学生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