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粱客栈(25)
“是我。”肃雄好整以暇的看着他,嘿嘿笑个不停,“当年季道成阻我好事,更灭我二十年心血。在山谷中我就发下重誓,必要他子孙来偿还!你们虽不是他的血脉,终究是姓季,修习两门术法,抽-取魂魄炼成傀儡,不仅能增我法力,更能延我寿命,让我再活二十年!”
肃雄越说越得意,压根没有注意到,原本就怨气缠绕的季家,突然间阴风阵阵,森冷袭人。
一个面色青白,脸上和手臂爬满黑纹的女鬼正漂浮在半空,乌黑的发散落,披散在女鬼身后,发尾滴下成串水珠,停滞在中途,连成一道道水线,不断变形拉长,最终织成一片水网,笼罩整座季宅。
黄粱客栈中,颜珋坐在二楼,木桌上的香炉已经熄灭,唯有铜铃轻轻摇晃。
屏风上空白一片,挂再墙上的画则有图影闪过,若隐若现。
四枚木简并排摆在他的手边,其上红纹不断增多,女鬼自愿付出两魂两魄,同他二度达成契约。
“季道成身死魂灭,肃雄仍在为祸世间。我请店家再助我一次,放季和生季英归家,引他现身。”
女鬼的仇家已经亡故,害她之人更是被-抽-走魂魄,成为肃雄炼化傀儡的材料。原本执念已了,她该安心前往地府。可她不愿走,也不能走。
“欠了的终需还。”
“值得吗?”
“值得。”
女鬼决心已下,意志坚定,情愿付出自己的魂魄,也要偿还季道成护她的恩义。颜珋没有拒绝,不过也明白告诉她,如此一来,她即使能够投胎,来生也难过得顺遂。
“三魂七魄去其四,恐将心智缺失。”
后果清楚摆在眼前,女鬼仍是没有动摇。
颜珋没有再劝,同她达成言契,请庚辰帮忙照看一下客栈,亲自将季和生祖孙和肃明送回青市,并更改了三人的记忆。
女鬼留在季家,耐心等着肃雄出现。
功-夫不负苦心人,半个月时间,她等候的目标终于现身。
肃雄得意洋洋踏入季宅,贪婪地看着周围一切,想到这一切都将归自己所有,季和生和季英也将成为手中傀儡,心情更是大好。
肃明表面憨厚老实,呆在季家数年,一直为肃雄传递消息,显得忠心耿耿,实则阴险狠毒不亚于前者。
肃雄正因计划成功而得意,身后没有任何防备,直接被肃明一刀捅-穿腰腹,伤口处传来剧痛,笑容戛然而止,不可置信地转过头,双眼暴睁,怒道:“你,你?!”
肃明不与他多言,抽-出凶器,旋即又是两刀,下手极其凶狠,全部伤在要害。
哪怕肃雄有天大的本事,伤势如此严重,此刻也无法施展。只能用最后的力气举起手臂,胡乱挡住砍来的刀锋。
“你当我不知道?为夺族长的位置,你杀父弑兄,毒-杀幼弟,更罔顾人伦霸占侄媳!我母忍辱负重,让我装傻充愣,只为保住我的性命,让我有机会报仇雪恨!”
肃明身材高大,力气惊人。此刻满面暴怒,五官狰狞扭曲,同往日的憨厚形象截然不同,判若两人。
“我等啊等,从六岁开始,我就一直在等这个机会!”
“你以为自己算尽一切,以为自己掌控所有?以为战争年月人命不值钱,一切都会被轻易掩盖?”
“你做梦!”
肃明怒吼着,手中的刀一次又一次落下,劈砍在肃雄身上。
肃雄年老体弱,又无法释放恶鬼,身上的伤口不断增加,最终落得气息奄奄,倒在血泊之中。
在他咽气后,肃明仍没有罢手,凶狠的目光扫向季和生和季英。因肃雄身死,季和生的神智有短暂清醒,见到眼前场景,立刻推开季英,道:“快走!”
说话间,季和生猛扑向肃明,用仅存的力气抱住他,拼命让季英快逃。
“想走?没那么容易!”
肃明穷凶极恶,杀死肃雄只是开始,他在季家时间不短,早对季家的财富垂涎三尺。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杀死两个老的,再将季英魂魄抽-走,弄成痴傻,伪装一下现场,骗过世人目光,自能坐享一切。
“老东西,去死吧!”
肃明刚要落刀,平地突起一阵阴风,耳边响起阵阵鬼哭。颈后窜起恐怖凉意,似有人在耳后吹风,只是风是冷的,冷入骨髓,近乎能把人冻僵。
“谁?!”
肃明一把丢开季和生,猛然转过头,手中短刀挥落,扎入大团黑雾。
雾气陡然扩散,将他团团包裹。
雾气中心,肃明手脚皆被缠住,半点动弹不得,刚要破口大骂,一张青白阴森的鬼脸猛然逼至眼前。
姣好的面容爬满黑纹,青黑色的嘴唇绽开一抹笑,猩红的双眼却森冷骇人。
眨眼间,女鬼忽然消失不见。片刻后,冰凉的手慢慢爬上肃明的脖子,黑发如蛛丝缠绕,将他层层包裹,越来越紧。
肃明惊恐大叫,叫声回响在整座宅院,许久不绝。
季和生在叫声中昏倒,当场气绝身亡。季英本想上前,也是突然眼前一黑,倒在地上失去意识。
因季宅地处偏僻,足足过了三日,才有人发现宅内惨剧。季和生、肃雄和肃明俱已身死,季英虽然活着,人却变得沉默,仿佛对外界全无反应。
经过仔细勘察,所有证据都指向肃明。行凶的原因也被找出,有他的母亲和族人为证,肃雄的恶行大白于世。季和生虽未直接染上人命,但他一直以财力为肃雄做掩护,并肆意抓捕珍惜飞禽,更借肃雄的手除掉知情者,同样罪大恶极。
凶案过后,季英独自守在家中,因有季和生留下的财产,并不需要为生计发愁。警方通知他的远亲,对方忌讳宅内曾出过人命,原本就不熟悉,如今更不愿经常来往,仅是偶尔来探望一次,再不肯多踏足半步。
日复一日,季英与世隔绝,过得如同隐士。每逢夜深人静,走到院子里,看到廊下飘来的女鬼,麻木的脸上才会现出一抹笑容。
“你来了。”
黄粱客栈中,两枚木简飞入墙中,木雕抽屉合拢,表面图案生出变化,一个端庄的女子临水而坐,表情意外带着几分温柔。
颜珋靠在柜台前,手执酒壶自斟自饮。
庚辰走进来时,他恰好饮下第三杯。熟悉的应龙气息出现,颜珋翻过第二只酒杯,注到九分满,隔空送到庚辰面前,回首浅笑道:“今夜与我共饮,如何?”
☆、第三十一章
黄粱客栈第三层设有数重屏障,因其中注入蜃龙龙息, 除颜珋本人, 包括庚辰在内都无法打开。若是胆敢硬闯, 轻者心神受损,重者陷入迷障梦魇, 日复一日被噩梦纠缠,再也休想走出来。
伴随金铃摇动,一条木梯凭空出现, 自屏障后蜿蜒而下。木梯上有红色花纹, 似灵动的小蛟, 结束长久的酣眠,舒展到两人脚下。
“请。”
颜珋当前带路, 手中各托一坛佳酿。
两坛酒以百多种灵果酿成, 并融入仙药, 珍藏近五百年。酒封未开已有灵气溢出, 妖鬼闻之,犹如服下灵丹妙药, 效果不亚于天庭中的仙酒。
灵气飘至一层, 火炉旁的阴兵都使劲地抽着鼻子, 不觉转过头, 望着延伸向上的木梯, 满脸都是渴望。
连长最先回过神来,见到这幅情景,当即浓眉拧紧, 抡起扑扇大的巴掌,挨个脑袋拍过去,拍得鬼影摇动,阴风阵阵,总算让阴兵们清醒过来。
“都给老子收心,认真点。”
“连长,不是弟兄们不上心,实在是这味道太馋人,真的忍不住啊!”一个大个子阴兵扶着脑袋,小声道。
“忍不住也得忍。谁再敢魂不守舍,耽误祭炼鬼火,出了岔子,信不信老子下狠手!”
连长放出狠话,拳头握紧,浑身死气直冒,明显不是说笑。
阴兵们稳住身形,彼此对视一眼,都是讪笑几声,匆忙收心。哪怕对美酒再渴望,也只敢在心中念上几句,再不敢浮于面上。
火炉中,幽绿色的火焰包裹一团橙红,不断蹿升跳跃。焰心处的鬼脸愈发清晰狰狞。因吞噬大量怨气,鬼脸不断扭曲,延伸出更多黑气,蔓延开,融入火焰之中。
黑红交错,火星四溅,火苗猛然窜起,发出阵阵爆响。
客栈三楼,颜珋将酒坛递给庚辰,掌心覆上雕花木门。
门上蹲踞两只凶兽,通体漆黑,面如饕餮,却是狮身虎爪。此刻正闭眼小憩,发出阵阵鼾声。随龙气注入,凶兽睁开双眼,口中发出咆哮,旋即脚踏黑风,从门上飞腾而出。
颜珋轻笑一声,弯起两根手指,刮了刮凶兽探到面前的鼻子,引得后者眯起双眼,突然间缩成两个巴掌大小,在半空撒娇翻滚,直接露出圆滚滚的肚皮,摊开四爪,再无半分狰狞可怖,反而有几分讨喜。
“饕餮?”庚辰的声音突然响起。
“有三分血脉罢了。”颜珋抓起两只凶兽,迈步走进房内,“以饕餮的性子,哪能来给我守门。”不把他这间客栈拆了就谢天谢地。
房间中设有六扇屏风,屏风前摆有一张矮桌,桌旁并无椅凳,仅有两张蒲团。除此之外,室内空空如也,别说博古架和悬画,连盏灯台和香炉都没有。
“还是老样子。”庚辰难得发出感叹,不等颜珋再请,已掀开外套下摆,坐到蒲团之上。
“我倒是想添点东西,可惜有它们在,好东西留不住,不好的一样留不住。”
虽然仅有三分血脉,仍继承了饕餮的性情,好东西吞下腹,不好的直接碾碎,想拦都拦不住。
说话间,颜珋坐到庚辰对面,手指轻敲桌面,三只木匣和两只酒盏出现在桌上。匣子打开,里面是妖鱼、灵兽肉和新鲜的灵果。
妖鱼和兽肉经过精心烹调,香气四溢,色泽诱人,令人食指大动。
两只凶兽仅是看了几眼就失去兴趣,撒娇蹭着颜珋的手背和掌心,直到各得一枚妖丹和灵宝,大嘴一张吞下去,才心满意足地打了个饱嗝,转身飞回到原位,继续合眼酣睡。
凶兽归位之后,房门缓缓合拢,门轴转动,直至门扇相对,全无半点声音。
临街的窗打开,四盏走马灯陆续飞入,悬浮在屏风四周。灯中夜明珠莹莹闪亮,将室内照得犹如白昼。
走马灯开始旋转,灯面的宫装美人异常鲜活,接连在光中化成实影,飞落在颜珋和庚辰面前,福身行礼。
“见过大人。”
女子绵言细语,声音婉转悦耳,恰似山中百灵鸟,立于枝头放声清唱。
见礼之后,乐者席地而坐,身后出现成排编钟,面前摆出三张古琴,更有琵琶、瑟、笙等。纤指拨动琴弦,编钟声起,悠扬乐音回响在室内,起初似林籁泉韵,倏忽又作金石声,绕梁不绝,使人沉醉。
乐声中,三名舞者翩翩起舞,随琴音柳腰款摆,长袖掀动,裙摆绽放。遇编钟声起,长裙忽成战甲,女娇娥变作英挺男儿,手持宝剑,舞一段剑曲,激情豪迈,再不存半分娇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