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粱客栈(21)
“记得,避开人,好好活着。”
舔舔自己的两个孩子,狐妖躺在地上,嘴角淌出鲜血,眼中不断流泪,带着浓浓的不舍,生命的光一点点熄灭。
小狐狸守在母亲身旁,互相依偎着缩成一团,迟迟不肯离开。
待到日月轮转,一弯银钩高挂天际,才发出阵阵哀伤的狐鸣,将母亲的尸体掩埋,结伴走入密林深处,依照狐妖生前的吩咐,小心隐藏起来。
季道成被法印力量束缚,始终动弹不得,很快在光中失去意识。等他从昏迷中醒来,耳边是陌生男子的叱骂,腰腹和肩膀传来阵阵疼痛,就像是有人用刀子在他身上剜肉一般。
“你这贱-妇,我从未想要娶你,你不读书不晓事理,哪里比得上咏梅?”
男子的辱骂不断传来,季道成感到疑惑,他勉强睁开双眼,就见一个中等身材,衣衫不整的青年正对自己拳打脚踢,一边打一边骂,面色涨红,五官扭曲。
男人身后的床上坐在一个年轻女子,同样衣衫不整,两条小腿光-裸-着,上身仅着一件男式衬衣,满脸得意,笑容里尽是蔑视。
房间里还有一个中年女人,此刻正侧躺在地上,额头青肿流血,已经人事不知。
季道成首次遇到这样的事,以为是厉鬼幻化,当即眉心一拧,手捏法诀就要打向男子。
不想体内竟无半分法力,反而引来男子更疯狂的踢打。
睁大被血模糊的双眼,季道成分明看到,之前遇到的女鬼就漂浮在男子头顶,正满脸嘲讽的看着他。
“孽畜……”
声音出口,季道成耸然一惊,单手握住喉咙,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发出女声。再向下看,这分明是一个女子,哪里是他的身体?!
“你这-贱-人,骂谁是畜生?”
以为季道成是辱骂自己,男子勃然大怒,转身取来床头台灯,就要砸在他的头顶。
“宗章,你要做什么?”
房门突然被推开,一个中年妇人出现在门口。看到眼前的场景,神情很是震惊。见男子不听劝阻仍要往下砸,床上的女人还在煽风点火,妇人不得不亲自上前抢过男子手中的台灯,避免当场闹出人命。
“你糊涂了!想收拾她什么时候不行,非要脏了自己的手?还有你,勾引姐夫,不知廉耻,竟还敢撺掇他杀人。要是宗章出事,看我怎么收拾你!”
“娘,不关咏梅的事,是这-贱-妇……”
“行了,大的是个不下蛋的鸡,小的年纪轻轻就和男人滚在一起,这姊妹俩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妇人愤愤不平,“还有,你怎么能朝她娘动手?不知道她有病,死了怎么办?”
“死就死了,咏梅说她亲娘没少受这-贱-妇的委屈,死了正好腾位置,我也好娶咏梅过门。”
“我告诉你,我活一天,你休想娶这-荡-妇!”
母子俩兀自争论,床上的女子装模作样垂泪,地上的季道成将一切看在眼中,想要坐起身,却被疼痛击倒,动也不能动。
女鬼飘过正上演好戏的三人,停在季道成跟前,猩红的双眼锁住他,嘴角咧开一抹冰冷的笑。
“那是我的丈夫,婆婆和亲妹妹。受伤的是我的亲娘。”女鬼慢慢逼近季道成,直至再无半分距离,“你说鬼当诛,人当护,皆是天理。那你就亲自体会一下我的绝望和悲苦。我倒要看一看,你还能不能大义凛然,坚持你所谓的天理!”
“你……”季道成心中骇然。
他修道三十余年,遇到的妖鬼不在少数,如女子这般手段,实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她是如何将活人的魂魄交换?
难道是那道法印?
不等季道成想明白,女鬼突然消失,沈宗章母子也不再争吵,暂时达成一致,先处理掉重伤的母女,其他事过后再议。
季道成想开口解释,说出他的身份,奈何事情太过匪夷所思,别说对方根本没给他机会,直接堵住他的嘴,就是容他开口,也未必会有人相信。
接下来的数日,季道成一直被关在沈宅,每日里只有一个馒头。大概是为吊住这具身体一口气,隔两天还会给他灌下一碗汤药。
这具身体的丈夫再未露面,倒是那个同姐夫苟合的女子经常出现,最常做的就是讥讽嘲笑,渐渐发展为对他针刺指掐,用坚硬的皮鞋踩断他的手指,用磨利的筷子划破他的脸。
丢开染血的筷子,女子拍拍手,房门被推开,一个形容猥琐的男子走了进来。
“你与下人通-奸,被你亲娘发现,为免消息走露,联合-奸-夫痛下杀手。苍天有眼,丑事被我撞破。你那亲娘已经咽气,你就等着浸-猪-笼吧。”
女子犹如毒蛇吐信,笑得无比狠毒。
季道成靠坐在墙边,透过被血凝固的发,仔细看着眼前的女子,脑中忽然回响起女鬼所言,生平第一次对自己坚持的理念产生动摇。
安市,古玩街
一辆黑色的私家车停在街口,车门打开,身高近两米的壮汉走出驾驶室,打开后门,恭敬迎出一名老者。
老者一身改良版唐装,须发银白,手托一张罗盘,循铜针指引,迈步走进长街。
黄粱客栈中,颜珋刚刚走下二楼,门前石兽突然绽放黑光,化出数米高的灵体,锁定遍身缠绕怨气的入侵者,在半空狰狞咆哮。
☆、第二十八章
踏入古玩街不久,季和生便觉罗盘有异, 盘底发烫, 铜针不断旋转摇摆, 速度越来越快,近乎要挣脱飞出。
“不好!”
心头一阵狂跳, 季和生预感到不妙,刚准备退回到街口,周围景色突然发生变化。原本熙熙攘攘的人群, 犹如幻影般变得朦胧, 声音如潮水退去, 整条长街骤然变得冷清,仅有两侧店铺悬挂起成排彩灯, 灯内红烛摇曳, 炫发出惨白的光。
各色走马灯开始旋转, 灯上的飞禽走兽形态各异, 极其灵动,仿佛下一刻就将挣脱束缚, 当场活过来一般。
长街尽头, 一道袅娜的身影漫步行来。
红狐伞撑在头顶, 伞缘遮住女子的面容。纤腰款摆不盈一握, 莲步轻移, 长裙边缘扫过青石路,环佩叮咚,尽显无尽妖娆。
伞上红狐从小憩中醒来, 抻着懒腰打了个哈欠。狭长的双眼望向季和生及跟随他的壮汉,前爪交叠,狐尾轻扫,竟有几分类人的妩媚。
“何方妖孽,胆敢行此下作手段!”感到心头一荡,季和生匆忙手捏法诀稳定心神,对着不远处的九尾断喝一声。
红狐伞微微抬起,九尾勾唇浅笑,刹那如百花盛放,动人心魄,惑人心神。
“最近吹哪门子风,怎么总是有道士上门?”
伴着她的话声,伞上红狐一改慵懒,瞬息飞腾而起,在半空化作三米高的狐影,亮出锋利的尖牙,瞬间由软萌可人变得煞气十足。
“大胆!”季和生面色阴沉,当场祭出黄符。符纸在空气中燃烧,化作数枚火球直扑向九尾。
“瞧你满身怨气缠绕,杀了多少妖怪,又灭了多少游魂野鬼?怕不是连人都杀过?”无视凌空飞来的道火,九尾柳眉轻挑,语带冷嘲。眼尾青黛晕染成桃红,眼波流转间,道不尽的风流迷人。
不想受魅色蛊惑,季和生强行以法诀静心,勉强能够自持。跟随他的壮汉却无多少定力,被九尾扫过一眼,刹那目眩神迷,脸色变得通红。看着九尾,眼睛眨也不眨,脸上带着陶醉的笑,整个人陷入呆滞。
“肃明,速速醒来,莫要被这妖物所惑!”季和生再次大喝,见不起作用,当场咬破指尖,血染黄符,唤醒壮汉的同时,又化出数团橙红的火球,呼啸着砸向九尾。
这些火球非比寻常,飞到近处,突然在半空-爆-裂,火星四溅,连成大片灼热的火网。季和生手捏法诀,连续祭出五张黄符,催动火网继续扩大,意图将九尾罩在其中。
“妖孽,伏诛受死!”
面对袭来的热浪,九尾始终不慌不忙,红狐伞移到身前,挡住飞溅的火星。
空中的灵狐纵身飞跃,体型再次增大。锋利的前爪扫过,轻易撕开熊熊道火。狐口张开,亮出满口獠牙,竟将道火尽数吞噬,不留半点火星。
道火入腹,红狐并无半分不适,纵身飞到九尾身后,蓬松的狐尾卷过,形成牢不可破的屏障。同时向季和生呲牙,犹如猛兽锁定猎物。
季和生自负见多识广,除鬼杀妖无数,此刻也不免心头剧震,下意识后退半步。等他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不由得心生懊恼,脸色变得青白。
“就是你害我孙?”见识过九尾的本事,想到莲花灯的指引,季和生有八分肯定,季岩命火出现异状,同眼前这只妖狐脱不开干系。
“你的孙子,莫非也是个道士?”九尾慵懒笑道。
见状,季和生的八分肯定变作十分,想到季岩可能的遭遇,当即怒不可遏,以指尖血指引罗盘,同时抽-出刚刚修复的青铜短剑,剑指九尾,厉声道:“孽畜,我孙季岩现在何处?老实道出,我可容你死得痛快些!”
青铜短剑出鞘,黑色剑光森冷无比。阴风平地而起,在长街呼啸而过,犹如鸟雀垂死哀鸣,似要穿透闻者耳膜。
见到这柄短剑,九尾眉心微蹙。
剑上的花纹古朴厚重,类似上古图腾,她感到十分眼熟。仔细回忆,不由得面露恍然。若是她没有记错,这是少师比干的佩剑,在比干死后不知所踪。为何会突然现世,还落到这个道士的手里?
剑在比干手中时,具浩然正气,出鞘即有五寸青光,杀伤妖鬼轻而易举,不亚于神仙手中的灵器。若无祖巫赐下的仙露护体,随她赴王宫的几只大妖轻易不敢靠近。如今落到这道士手中,正气全无不说,更染上重重妖气和怨气。
青刃覆上黑光,如此浓重的怨恨,究竟吞噬多少魂魄,沾染多少血气?
联系两名道士的言行,九尾神情一厉,兽瞳闪烁凶光,红唇似血,显然动了杀机。
季和生能感到危险,自恃有法器防身,完全能够拿下面前的狐妖。当下令壮汉后退,右手持青铜短剑,左手祭出五枚黄符,罗盘飞至他的头顶,伴着法诀声探出数根钢针,破风袭向九尾。
“妖孽,受死!”
九尾收起红狐伞,轻盈飞上半空,裙摆绽放大片火红,浑如展开的狐尾。右手刚刚抬起,锋利的指甲弯曲成利爪,耳边突然传来一阵铃声。
挥手荡开钢针和黄符,九尾没有反击,而是转身向长街另一头飞去。
“孽畜休逃!”
以为九尾想要逃跑,季和生信心大增,立即催动法器,对她紧追不放。待到距离拉近,手中青铜短剑飞出剑光,在九尾身后猛然划过。
黑色剑光融合道火,似能焚烧一切。凡剑光扫过之处,光线都出现扭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