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迷疏桐(20)
他胡乱地想着,明明是白君羡对他无礼,他却比白君羡更为慌乱,急急忙忙地从一堆衣裳中找出自己的,穿戴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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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君羡只觉自己作了一个非常美好的梦,梦中的阿真能被他触碰到,能被他亲吻到,进入他时,还能听到他诱人的喘息。
可是醒过来时,却觉一场虚无。
他睁开眼睛,听到一个熟悉的嗓音道:「你醒了?」
他猛地转过头,却见一个年轻道士坐在旁边,头发整整齐齐地束起,戴着逍遥巾,身穿宽大道袍,神情从容。
白君羡狂喜之色闪过,随即想到这是一个化身,便是浓浓的失落,哑声自言自语道:「昨天晚上,是作了一场梦?」
「……昨日真人是醉得厉害。早上起来可能会头晕,用一个清心诀可能会好些。」他含糊不清地带过去了,又道,「真人,这个化身修炼时可能在山巅比较好,我能否在山巅结庐?」
白君羡被他的勤快惊了一下:「这不是你的身躯,以后要还回来的,又何必苦练。」
「……与人方便自己方便。不知真人有没有妖修道法?」
最高明的妖修道法,自然就是白君羡所用的了。他自己就是一个大妖,法力高深到能收敛妖气,就连清修无心派这么多长老都认不出来。
白君羡发觉自己作了一场*梦,心中烦闷至极,并不与他多言,每次看到他的脸,就忍不住在想昨夜在自己梦中的阿真。
于是将自己用过的玉简从储物戒中取出,拿给了他:「你拿去吧,若有不明白之处就记下来,一个月来问一次便可。本座这便要闭关修行了。」
玄真看了看他醒后颓败的脸色,哪里像是能够修行的样子。想到昨夜春风一度,忍不住自己也有些恍惚。被白君羡酒后露出的狐狸尾巴轻轻扫过的地方,都像是有些酥麻。
他本以为自己对毛茸茸的东西碰到就会吐,谁知道昨天晚上却并没有多少难过。自己想起来,昨天行走时虽觉不易,但也并没有感觉到腿脚不便,也许是因为换了身体的缘故。
时间可以治愈一切,白君羡虽然会记得他对不起玄真,但爱情却会慢慢变淡,情劫也便过去了。毕竟玄真已经是一个死人,死人再怎么折腾,也掀不起大浪。
但他若是自承身分,遇着白君羡满腔的热烈感情,难免会心旌动摇,对两个人来说,反而都不是好事。
经了昨夜情事,他身体并无不适,但他这个身体??本来就行动迟缓,白君羡又心不在焉,自然没有注意到。
山顶要比别处都要冷些,但玄真换过了身体后,却觉得十分舒适,于是决定到山顶长住。
到山下取铺盖时,便让钟氏夫妇帮忙,把山顶寻到的一个洞xue开凿得更深一些。
钟氏夫妇住在山脚下,只是他正是到了叩关时,不愿分心在饮食上,于是就服食辟谷丹,不再让他们给自己送饭。
白君羡给他的玉简上刻着三个字「丹霞功」,其中论述了从天地万物中的采补之道。服气吞吐日月精华,是妖怪最初的采补,以人为炉鼎,则是高阶采补之法。
看完这卷玉简,玄真发现自己心情平和许多。
天道无情,对人对妖都是一体,从没有听说人吃多了猎物就要偿命,自然也就没有妖怪食人便要遭到报应,只是恩怨既生,自然无休无止。
万般不该的,就是他爱上了白君羡,而白君羡竟然也对他动了真情。
修道之途向来孤独坎坷,即便开始可以双修,可以互相扶持,但到后来难免道侣身亡,独行修道这一条寂寞之路。
白君羡骗他做了炉鼎,虽说无耻,在对妖修来说,并没有做错,可惜他自己后来沉浸情劫之中不可自拔,这才真正是走错了路。
看了这卷丹霞功后,他对白君羡的最后一点心结也已消失殆尽。只是,白君羡眷恋自己,却是对白君羡有害无益,既是如此,他便不该再让白君羡错上加错。
此之谓,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他这一念生时,忽觉四周灵气透过皮肤渗入,在丹田处形成漩涡,不断旋转吸收着洞府中的灵气。
他一怔之下,便觉恍然。
一直以为自己心境足够,如今才知道,原先的身体体质不行,连带着身体也有许多郁结之气,自然念头也就无法通达。这两者之间,其实互相影响。正因如此,修道才对体质如此苛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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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君羡在洞府中喝了许多酒,也不知醉了多少个日夜,却是始终没有梦到那天晚上的那个人,反而酒量渐长,愤愤地摔了许多酒坛子。
恍惚间,听到有风雨之声,外面竟然有大量的灵气波动,似乎天上风生云起,梅花忽然一夜之间,尽数开放。
山上的大阵核心便控制在洞府之中,一草一木都瞒不过他。他只不过闭目一算,便有些了然,心里却有些惊讶。
那个小道士,竟然筑基了。
虽说化身有他多年法力,但能这么快就筑基,可见资质优秀,绝非凡俗可比。
一个再怎么无心轻慢的师父,遇着天资超群的弟子,也会见猎心喜。
白君羡原想传讯给他,让他前来相见,顺便嘉奖一番,但他此时醉醺醺的,委实不能见人,估摸着这个弟子新到筑基期,必然有许多难题要问自己,那时再说也不迟。
白君羡驱散了酒气,换了衣裳,仍觉宿醉未醒,趴在床上睡了一会儿,醒来时却已过了半日,但那小道士竟然还不来。
想到当初要拜师时也颇费了一番周折,也许是他到了筑基期,又开始惫懒起来,作为师尊定要好好教训才是。不过有奖有惩,他破了关,自己答应给他原来的身体拔毒的,却还没有做到。
白君羡摸了摸储物戒,却是没有多少筑基期能用的东西,只有一支白色簪子,还是上次卖化身诀时拿到的,没什么大用处,但却是朱雀之羽,灵气灌入时可以点燃一簇南明离火的纯白火焰,炼丹时会有助于成丹。
南明离火毕竟是世间最强之火,可以焚尽万物,就连烈焰老祖所用的太阳真火也有所不如,虽然只是这一簇小火苗,但已足够稀罕。送给小道士虽说是浪费了些,但想到簪子是簪在那人的发上,便觉得无比地匹配。
白君羡到了山巅,却见小道士不在那里,屈指一算,发现他竟然在山脚下,路过洞府也不进来禀明近况。白君羡登时有些不悦,这个徒弟对自己哪有一点敬意?转念一想,他也没教过他什么。
往昔他还能和化身亲近,如今被小道士占了躯体,他为了避嫌,反而见得少了。作为一个师尊,他也算不上尽职。
小道士找了一对夫妇在山脚下种地,白君羡是知道的,但他很少下山,此时才发现山脚下灵田十分平整,种满了灵榖,就连附近几棵梅树上也挂满了豆角。
白君羡早有嘱咐,不可砍伐梅树,但眼前这般煞风景,比起砍树也好不到哪去。
但他有言在先,也不好反悔,只能捏着鼻子忍了,仍觉额角青筋暴跳。
听闻附近山涧有水声,于是不顾看到他来时慌忙向他行礼的钟氏夫妇,循声而去。
许是早上灵气云集,下过一场雨,山涧中的水几乎齐腰深。
白君羡一眼看到水中的男子披散着长发,正在水中擦洗身体时,不由呆住。
落日的余晖照在他光滑的皮肤上,仿佛莹白如玉,俊美出尘的面容,比起先前的羸弱,更像足了记忆中的那个人。
玄真感觉到有目光注视,抬眼一看,竟是白君羡。
他筑基后,身上出了许多黑色淤泥,又脏又臭,虽然用了除尘诀,却仍觉得浑身不适,于是下到山涧中清洗。本来就是他的身体,他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但被白君羡这么看着,他却是立时想起白君羡嘱咐过他的话,不由面上微微一热,便洗不下去了。
「真人。」他唤了一声,便往岸边走去,抬腿便上了岸。
眼看着下半身就要浮出水面,白君羡激动之下,又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竟不由自主地退了一小步。
此时玄真已上了岸,长裤在往下滴水。白君羡这才意识到对方并不是一*不挂。他有些失望,却是一瞬不瞬地,看着湿裤子黏在身上,勾勒出他完整的躯体。
饶是玄真此时已然心清如水,也不由尴尬,伸手取了树上的衣裳,披到身上,暗中掐了一个净水诀,却是不敢再把湿裤子脱下来。只见白君羡仍然怔怔看着自己,不由轻咳了一声:「不知真人前来,可有要事?」
白君羡回过神,若无其事地道:「你参习丹霞功可有何疑难之处?本座近日有暇,可以指点你。」
「丹霞功并不难,我还是看得懂的。」
「哦?」
「练气期的法门与道家养气术颇有相似之处,我往昔根骨不佳,所以力有未逮,如今这个身躯举重若轻……」他担??心白君羡起疑,于是解释道。
「但你如今到了筑基期,还能没有疑问?」
「……还没来得及看后续功法。」
白君羡轻轻颔首,将簪子递给他:「你既然到了筑基期,此物送予你。身体不适合打打杀杀的,闲暇时练些丹药也好,以后我寻着他时,将你原来的身体归还,那些丹药你自己也要用的。」
「是。」
玄真接过簪子,只觉得外层冰凉,内里却似包裹着一团火焰,微微迟疑了一下。他这个身体??喜寒厌热,簪子冰凉自然是因为白君羡用了冰封术,以免他烫到自己。
以他筑基期的能力,其实已不会轻易被灵器所伤。
白君羡忽地语气又变得冰冷:「你发什么愣,还不快些把功法看几遍,有哪里不懂的地方即刻便问了!」
他行了一礼:「弟子谢过师尊恩??赐。」
「早就??说了,不要再叫我师尊,你听不懂吗!」
「是。」
白君羡自己也不知道怎地发这么大火,要他唤这个人做徒弟,自然极不情愿,若要完全不在乎灵魂的存在,仍然把他当成阿真,更是十分别扭。
万幸小道士完全不懂他的心情,仍然心平气和,把玉简取出来,捡了几个地方问他。
他收了心思,专注在了解答上,发现小道士果真十分聪慧,正好问在难解之处。
哼,再聪明,能有他的阿真聪明吗?若是阿真在此,根本不必问他。
白君羡又拿二者相比,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却觉越看越像。
往昔还觉得是自己的错觉,纵然小道士的魂魄入体,他也嫌弃小道士一股脱不去的凡俗气,烂泥糊不上墙,但如今他筑基成功,越发地与丰神如玉的那个人相像了。
玄真是尸解的,纵然元神还在,也已十分微弱,转世后解不开胎中之谜,再像他的可能性很低。越和他像的,反而越不可能是。
他曾怀疑过寂桐是阿真,那段时间便如梦魇了一般,疯了似的要证明这个无稽之谈。
以他渡劫期的修为,其实早就算出了玄真未入轮回,魂魄也已不存在这世间。他还在世间找寻,只不过是因为不愿相信自己的测算,至今未能心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