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迷疏桐(12)
他没敢脱衣裳,胡乱洗了洗身上就出了木桶,白君羡有点吃惊,随即又满是笑意:「你脱了衣裳,我帮你弄干。」
寂桐用面巾擦了一把脸,直直往门外走去:「不用了,我也该买几件换洗衣物。」白君羡欲言又止,正在迟疑时,他已出了门。
他身上并没有带钱,只有几瓶丹药,但瓷瓶上写着清修无心派的字型大小,在世俗之中若是遇到识货的人,自然可以卖到好价钱。可是总不能湿淋淋地出去,于是问店小二借了两件衣服,在厨房脱了衣裳下来,将衣服烤干。
与店小二攀谈之下,他得知镇上唯一称得上名医的,乃是回春堂的胡大夫,于是带着丹药便去找回春堂,但这胡大夫对于这价值十几金的丹药并不十分相信,只肯出十两银子买一瓶。他无奈之下也只得出让。拿着十两银子买了两件衣裳,还剩下许多,又买了一柄锋利无比的匕首,贴身藏在胸口,又用黄纸多画了几张符。
尽管白君羡有千眼通的法力,但他也毫不担心被他偷窥。或许事到如今,只差没有鱼死网破而已。
回到客栈,白君羡急急迎上来,满面焦灼之色:「你去哪了?我等你好久。」
他淡淡道:「你不知贫道去哪?就不怕贫道跑了吗?到时你平白损失一个奴仆,掌门面前可要不回你那本阴符经。」
白君羡被噎了一下,苦笑一声:「不错,我是在你身上下了禁制,若出百里之外,我立刻就会知晓,不过那是因为担心你会遇到危险。我想你们凡人并不希望被人尾随,所以没有用术法跟着你。」
寂桐点了点头,说道:「贫道刚在外面用过饭了,君羡想必不会腹中饥饿,所以没有带了晚饭回来。」
白君羡直勾勾地看着他,说道:「你有这个心就好了,不必费神。」
这种对话实在诡异得可怕,寂桐绕过了他,将包袱放到桌上,看到桌上的油灯仍然没亮起,便用火折子点燃了。
「真人不打坐吗?」他随口问着,心里有些七上八下。
「毫无进境,早已多时不修炼。」白君羡走到桌前,看他半晌,忽然说道,「我们睡吧?外面都天黑了。」
寂桐望了望他,慢慢坐到了床沿,弯*身脱了圆口布鞋,躺到了床的里侧。
两人和衣躺在床上,吹熄了灯,四周只听得到蟋蟀欢快地吟唱和外面掌柜骂着店小二手脚不利索的声音。
寂桐是没打算在白君羡面前睡觉,只怕不小心发了噩梦,白君羡听出什么来。他躺在床上,动也不动,忽然听到旁边躺着的白君羡忽然说道:「以你的身体资质,要想进入筑基期已是极难,要想再有进境,只能等来世。除非是修炼烟浮宫的双修心法。」
双修心法是*欲交*的修炼法门,向来为清修无心派所不容。若是被清修无心派知道他习练双修心法,恐怕即刻就会被就地处死。他望向白君羡,却见一双眼眸正看着他,借着窗前月色,只见他眸色漆黑如墨,却泛着星辰微光。
「我知道……你出身自清修无心派,所以对双修合籍深恶痛绝,但这不失为修道的一种好办法,而且进境很快……」白君羡的声音十分平稳,忽然覆住他放在身侧的手,轻轻道:「你觉得怎样?」
「双修吗?」他不着痕迹地用手摸了摸衣带,顺势挣脱了白君羡。 「也谈不上深恶痛绝,只是这种事情,总要在两情相悦之下发生比较好,否则贫道是迈不过自己心里的那一关。」
「我知道……」白君羡叹了一口气,「其实之前设法将你带出清修无心派,为的就是为了将你带去烟浮宫,你我共同修习合籍的法门,一路上之所以拖延许久,就是让你多习惯我一些,待你我双修以后,既成全了你,也势必能够成全我。之前我是有些踌躇,但如今想来,只怕你才是真的不愿。 」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寂桐才道:「我和你不同,你为了更高的法力可以不择手段,我却是始终不能办到。」
「以前……也有一个人像你这样,遇到我这个狐妖时,并没有用符咒封住我,反而与我倾心相交……」白君羡低低说着。
「你在心里一定笑他笨吧?」
「他是这世间最美好的人,即使很多狐狸也不能和他相比……不,这世间所有,都比不上他的万一……阿真,我能叫你阿真吗?」他忽然侧过身,垂下头,两人几乎可以感到彼此之间的气息。
寂桐眼睫毛也不眨一下,对放大的面容视若无睹,冷冷道:「不行。」
「可是,我想这么叫你……」白君羡的声音越来越轻,更有种说不出的魅惑味道。
寂桐只觉得他的气息都有种奇特的香气,让他浑身酥软起来,却是不动声色地探手入怀,握住了怀中匕首,让匕首的刀锋刺破指尖。
十指连心,只有心痛的感觉,才会让人清醒。
「我又不是他,你这么做也只不过是在自欺欺人。」他语带嘲讽,却依旧沉稳至极。
白君羡似乎发现他的动作,猛然拍开他的手,便要去看他怀中藏着的是什么,挣扎间,匕首掉落在地上。
几乎是在暂态之间,白君羡脸色变得难看至极:「你!」
手指上的伤口不深,但仍在滴血,施法止血仍然留下不少血迹。白君羡颤着手,不停地擦着他指尖上的血。
寂桐轻轻道:「真人何必对一个小道士这么执着。你会一直记得玄真师祖,只不过是因为他与你以往见的人都不同罢了,你会缠着我,也不过只是同一个理由。清修无心派有那么多道士,总有一个你喜欢并且又死心塌地爱着你的。」
「可是,我只要我的阿真!」白君羡大吼,忽然紧紧抱住了他,「我的,是我的!」
寂桐却似无动于衷,任由他抱着,没有一点反应。他爱过这个人,锥心刺骨地爱过,可是面对着对方占有欲都分不清的感情,他却觉得当年的自己幼稚得可笑。
仿佛旁观者,声音自这场悲恸之中抽离,他冷静地提醒道:「你的阿真已经死了,魂飞魄散,不可能再出现。」
白君羡面容微微扭曲,咬牙切齿地看他半晌,忽然低低笑了起来:「阿真,你不承认吗?没关系,我自然有办法让你承认!」
他果然发现了!
寂桐的嘴唇哆嗦了半晌,声音勉强维持着镇定:「不知真人所言何事?」
他缓缓在他额间一吻,道:「不要害怕,有的事情,总要出现一个真相,是吗?就像其实你心里还是爱着我……」
寂桐慌乱地摇了摇头,脑海中一片空白??,他没想到白君羡会忍不住揭露得这么早,想转身离开,却忽然被白君羡扣紧手腕,他被拉得踉跄,只能随着白君羡穿过墙壁,走出客栈,腾空往九天之外飞去。
仍旧被他抱着腰,但这次却比之前更令他无措。
去的方向是烟浮宫,那里是另一个修真圣地,只是烟浮宫中的人修道执念更为疯狂,白骨更多。当年玄真还在时,金莲寺、清修无心派和烟浮宫,尚且还能鼎足三分,如今却是金莲寺和烟浮宫两家的天下,清修无心派已经式微。
修真门派都与世俗之间很少相通,金莲寺和清修无心派都另设了大殿接待往来香客修士,而烟浮宫直接设了迷阵,没有弟子引入,普通修道中人根本无法进入。当年玄真的师父曾经想过带着弟子强闯山门,剿灭烟浮宫一窝妖人,但能进入烟浮宫的弟子寥寥可数,便放弃了这个想法。
白君羡似乎根本没有破阵,按下云端时,已到了烟浮宫的山脚。
山上仿佛彩云坠落一般,有不少弟子向他们走来,穿着各异,但都是时下最风流的样式颜色,为首的男子似乎只穿了一件外袍,随随便便地拢着,肩膀也露了大半。虽然只得七分姿色,但神态冷??漠,气度天然,却是另有一种说不出的威仪。
「白真人大驾光临,烟浮宫今日蓬荜生辉。却是不知哪阵风把白真人吹来了?」
「萧宫主去年一别,风采更胜往昔。」白君羡的手仍然抓着寂桐的手腕,索性也不行礼,只微微颔首。
修道之人寿命都比普通人长些,但烟浮宫这种生死场却是两个极端,这十几年换宫主换得痛快,萧祈玉已是这二十年来的第五个,只因前任宫主扔下烟浮宫不管,与双修伴侣云游,于是便将萧祈玉扶了做代宫主。但人人都心知,前任宫主正是少年心性,玩心未灭的时候,真不知何时才会收心回来,萧祈玉又功法最深,注定是下一任宫主。
萧祈玉点了点头,看向寂桐,道:「这位是……」
寂桐身上仍然穿着道袍,看在世仇烟浮宫众人的眼里,不免很是刺眼。
白君羡没等寂桐开口,已道:「他是我的门下。萧宫主,请借一步说话。」
萧祈玉挥了挥手,让众弟子回去,打量寂桐半晌,忽然说道:「与真人相识多年,却是第一次得知真人有了弟子,真是可喜可贺。」
「他是我门下,却并非我的弟子。」白君羡有些焦躁,说道,「我来此是为了借玄龙幻镜一用,还请萧宫主不吝一借。」
「玄龙幻镜就在花绮阁,真人可自行过去。」萧祈玉看了看白君羡紧紧抓住寂桐的那只手,忽地朝寂桐笑了笑。
寂桐只觉得这笑容光华和煦,竟似比清修无心派的很多高徒还要明净单纯,不由一惊,微微颔首为礼,但没有多言。他早就听说过烟浮宫中的玄龙幻镜乃是天地灵宝,却不知白君羡要来何用,心中没来由地忐忑不安。
白君羡忽然哼了一声:「那便多谢萧宫主了。」拉了寂桐就走。
寂桐跟着他上了另一条山路,转头看到有个弟子似乎向萧祈玉禀告了些什么。萧祈玉旋即面露深思之色。
发现寂桐还在回头看萧祈玉,白君羡沉声道:「木人石心,有什么好看,让你瞧得这么认真?」
「什么木人石心?」
「多年前我在世俗寻你,遇到萧祈玉。他为了救他倾慕之人的恋人,苦苦哀求我,让我助他分出自己的一缕魂魄,那抹魂魄让他绝了情爱,从未再爱上任何一个人,如今再见到他,当真和往日完全不同,丝毫不提当年恩义。在烟浮宫中越是无情俊美之辈,法力便越深,也难怪他能当上宫主了。 」
寂桐轻轻说道:「他若是无情,又怎牺牲了自己去救人。」
「那是之前,现在的萧祈玉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你可别被他骗了去。」
寂桐胡乱应了一声,不免为玄龙幻镜而有点心事重重。
玄龙幻镜自成结界,其真正用处,就连烟浮宫的门人也不大知晓,说不定是个逼供的场地,白君羡打算对他用刑。也可能会让人意识不清,把所有事情都说出来。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白君羡对这个办法十分确信。
他心中害怕,神色间不免有些惊惶犹豫,白君羡看着他,幽幽一叹,说道:「我不想逼你,可是到了现在,你还是不愿意面对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