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枝欲孽/That Irresistible Poison(3)

　　哈赫特目瞪口呆地望着他哥哥。说真的，他从来没听过克萨说脏话——而且，克萨一向不动声色，他还是头一回当着哈赫特的面如此大发雷霆。克萨不是暴脾气的人，他不会大动肝火，也不高声怒吼；他动怒的时候，会安静得让人毛骨悚然，而不是现在这样。
　　他这副样子……哈赫特不知道他这是怎么了。
　　希恩居然还火上浇油，直接顶了回去：“不好意思，你架子摆得太高，我听不清你说什么。你打哪儿来滚哪儿去，我想干嘛你管不着。我又不归你所有，你个死控制狂——”
　　哈赫特清了清嗓子，决定趁着事情还没弄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已经不太妙了——拦住他们。“你们俩，别冲动。”
　　克萨突然看向他，慢慢拧起眉头。哈赫特看着他那幅表情，怀疑他刚才压根没留意到屋里还有第三个人。
　　气氛凝固了好一会儿。克萨从希恩身边退开，重新变得面无表情。他又变成了那个沉着稳重的克萨，和刚刚的他完全两样——他刚才好像差点就要对希恩动粗了。眼下这个克萨让哈赫特感觉熟悉得多。
　　“你怎么在这儿？”克萨用他平时那种几乎毫无起伏的语气问。“你不是应该跟桑亚希在一起吗？”
　　哈赫特心虚地避开兄长的视线。他确实应该跟姐姐在一起，他也确实跟她在一起待了一会儿，结果他通过他们的亲缘感应窥探她的记忆，被她逮了个正着。她被侵犯了隐私，怒不可遏，吓得哈赫特偷偷溜出宫，希望能避避风头。要是被他们的母亲——女王发现了，他可就遭殃了。
　　“你干什么坏事了，哈赫特？”克萨紧盯着他问。
　　“你这瞎管闲事的毛病该治了。”希恩插嘴。
　　要不是眼下这种情况，哈尔特准会翻个白眼。只要一碰见克萨，希恩就非要找茬跟他吵架，好像不吵会憋死。有时候哈赫特甚至觉得，有事没事找克萨吵架就是希恩的活力源泉。
　　“先治好你自己吧。”克萨冷冰冰地回了一句，看都没看希恩。哈赫特恼火地叹了口气。希恩最恨克萨不把他放在眼里，克萨对此一清二楚。哈赫特敢肯定，克萨是故意的。这一对儿真是彻底无可救药了。
　　“哈赫特，”克萨叫他，提醒他赶紧解释。
　　哈赫特垂头丧气。“桑亚希逗了我一下午，说她有个特别让人激动的消息，可她一直吊我胃口，不说清楚。我好奇嘛，她又刚好在我身边。”他耸耸肩，想到自己一时冲动偷看了姐姐的记忆，觉得怪丢脸的。说起来，他都没想到自己会成功。他只是个1级感应者，和其他感应者相比，他的读心能力不值一提，但他的接触感应能力很强，再加上他和桑亚希之间的亲缘感应，他意外地瞥见了她的记忆。
　　“我偷看了桑亚希的记忆，发现她怀孕了。”哈赫特刚说出口就吓得一缩。他是不是不该告诉克萨？
　　“你偷看了她的记忆，”克萨淡淡地重复了一句，没理会家里要添新成员的消息。
　　他的目光沉沉地落在哈赫特身上。哈赫特不自在地蠕动了一下。
　　“就我所知，那是犯罪行为。”克萨说道。“应判处十年徒刑——除非你读取的是契侣的记忆。侵犯隐私不是闹着玩儿的。”
　　“她是他姐姐，不是什么路人。”希恩说。
　　“一边儿呆着，没人问你。”克萨还是不看希恩。“跟我回家，哈赫特。”他转身走出房间，显然觉得哈赫特不会违抗他。
　　哈赫特当然不。只要克萨下令，就没人不服从——希恩除外。
　　“别担心，没事的。”希恩用感应安抚哈赫特。“要我陪你回去吗？”
　　哈赫特摇摇头。他才不要带上希恩。不知为什么，只要希恩在场，克萨的脾气就臭到极点。
　　“肯定没事。”哈赫特硬撑出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
　　不会怎么样的，对吧？
　　他是个王子呀。
　　父母能拿他怎么办？


第二章
　　《卡鲁维亚社交流言报》
　　哈赫特‘恩赫‘查阿利王子被流放至前TNIT星球！
　　第二氏族王室发布官方消息：哈赫特王子因“过失”被暂时流放至远在半个星系之外的原始行星——日行三。消息中对王子的“过失”含糊其辞，但无疑相当严重，否则塔米尔斯女王和王储不会对家庭成员施以如此严厉的处罚……
　　* * *
　　“殿下？”
　　克萨对着面前的报告皱眉。“我说过别打扰我，博格’贡。”
　　“请您见谅，殿下。但是希恩’恩赫’威赫利王子表示，见不到您他就不走。”
　　克萨捏了捏鼻梁。这熊孩子是要闹哪出？
　　“行吧，让他进来。”
　　希恩大步流星地进来了。他一头银发，肌肤无瑕，优雅非凡，看得克萨抿紧了嘴唇。他的头发松松地挽成一条简单的辫子，斜搭在肩头，看上去似乎轻轻一触就会披散下来。克萨头一回见到他把头发梳成这样。
　　克萨把视线转回面前的报告。“你要干嘛？”他一边冷冰冰地问着，一边检查自己的灵盾。很好，他的灵盾密不透风。只要跟希恩待在一间屋子里，他就觉得心里冒火。要说原因嘛，可不止一个。
　　“你脑子有病啊？”希恩冲到他桌边，猛一拍桌面，低吼道。“你这傻逼居然这么对哈赫特？你就一点不心疼？”
　　“少满嘴喷粪，”克萨回道。“不是我下令那样处罚他，是女王定的。”
　　希恩冷笑一声。“说得好像你劝不动她似的。”
　　“承蒙你看得起，居然觉得我能左右我母亲的意志。不过也无谓讨论这个，我完全赞同她的决定。”
　　希恩隔着桌子瞪着他，眼神中满是怒火和憎恨。“你失心疯了吧？把哈赫特送到日行三那种前TNIT星球去，分明就是要他的命！他什么生存技能都没有！在他眼里就没坏人，谁他都信！他连其他的文明星球都没去过，你倒好，把他扔到半个星系之外的原始行星去了。那儿的居民蠢得要死，居然以为外星人想劫持他们，什么鬼念头啊！他要么露馅，要么饿死。”
　　“说够了没有？”克萨问道。希恩居然以为他漠视亲弟弟的安危，这可把他惹恼了。决定是女王下的没错，但哈赫特的流放地可是他慎重挑选的。日行三，或者说，泰拉，是个多样性十分鲜明的行星，哈赫特就算举止怪异些也只会被当做特立独行，没人会在乎。而且，哈赫特还被安置在那个星球上文明程度最高的国家之一，他出不了什么事。“首先，女王的决定不容他人置喙，况且，我们的事跟你一个外族人也没关系。其次，就哈赫特的过失而言，这个处罚恰如其分。我们都太宠他，他也是时候成熟点了，吃一堑长一智。他现在得自力更生，卡鲁维亚和泰拉离得太远，亲缘感应也失效了。这样他才会珍惜他的感应联结，再也不滥用。”
　　希恩死盯着他的眼睛。“这话谁说都行，可从你嘴里说出来也太滑稽了。你居然敢说珍惜感应联结。我知道咱们的契绊本来就弱得可怜，可像你那样把我挡得远远的，强得起来才怪呢。”
　　克萨泰然自若地迎着希恩的目光，心想，希恩要是知道了真相，会作何反应？他没有屏蔽希恩，用不着，从来都没这个必要——事实上，希恩并不是他的契侣。
　　这么多年过去，克萨仍然记得他们结契的那天。那年他八岁，头一位契侣的死亡给他的精神留下了巨大的创伤，久久不愈，他意识模糊，难辨世事。但他清清楚楚地记得那一刻：有人让他把一个刚出生的小婴儿抱在怀里，同时，有灵士试图为他们结契。那时候希恩只有一点点大，还差两个月才足月，却已经出生了。灵士试了四次才终于宣告：结契成功。
　　当时，克萨以为一切顺利。他能感受到那孩子混沌无章的情绪，和他对抚慰与安全感的需求。希恩那时太小，根本没法与人交流，感应力也约等于零，所以无法确定契绊到底有没有在他那头生效——更确切地说，是否对克萨起效。才过了几个月，克萨就意识到有什么不对。显然，那个小婴儿完全感觉不到他——除此之外，克萨的感应力也……发生了异变。
　　他们的契绊是单向的，这就是事情的真相：希恩身有契绊，而克萨没有。克萨可不想给他所谓的“契侣”任何启发，让对方知晓真相。希恩要是以为克萨故意屏蔽他，那就由他这么想好了。
　　与其被视为异类，还不如被当成冷淡疏离的契侣。
　　“咱们的感应交流越少越好。我还以为这是你我的共识。”克萨说。
　　希恩夸张地假扮出一副若有所思 的表情。“有意思，我可不记得咱们还讨论过这个。说实在的，我印象中咱们根本就没进行过成年人的对话，你一见我就鸡蛋里挑骨头，没一次不训我。”
　　“要进行‘成年人’的对话，总得双方都是‘成年人’才行吧。”克萨说着，目光又回到了报告上。
　　“我都二十三了，”希恩咬牙切齿。“在卡鲁维亚以外的星联的大部分成员星，我都算是成年人。”
　　克萨脑子里闪过了好几句针锋相对的话，但他忍着没说出口。不论他说哪句，只会让眼下的状况愈演愈烈。他有更要紧的事，不该再跟希恩吵这种毫无意义，却又让人蹭蹭冒火的架。就算他多想这么做也不行。他不该这么想跟希恩吵架，太离谱了。他要是真干了那么幼稚的事，可没法为自己开脱。
　　“你竟然敢不理我，王八蛋，”希恩咬着牙喃喃道。他的怒火顺着契绊烧了过来。
　　有时候克萨会想，要是他和希恩的契绊完整有效，又会是怎样一番光景——不知道会害他神思恍惚到什么地步——幸好这永远不会成真，只是单向感应希恩的情绪就够让他心烦意乱了。
　　最让人恼火的是，克萨从未能彻底屏蔽希恩的情绪，一次也没成功过。不管他的感应力变得多强， 他的潜意识里总是有一股外来的渴望：渴望陪伴，渴望关注，有时候还渴望慰藉。希恩小时候是个非常情绪化的高需求宝宝，多年过去依然如故：他性格外向，总想要身边有人，他人的陪伴和关注是他的快乐源泉。在这一点上，克萨与他截然相反，却偏偏要被迫体会这个高需求宝宝的各种喧闹的情绪，把十来岁的克萨气得七窍生烟。幸好，在他们第一次碰面之后，希恩懂得了更好地保护自己的知觉，不再肆无忌惮地传递他的渴望。但即使如此，克萨还是时常因此而分心。
　　他不该老是为这种事分心。
　　有时候，克萨会动起念头，想彻底毁掉他们的单向契绊——对他来说易如反掌——但他无法预计这么做的后果，不堪设想的后果。希恩或许无法通过契绊感知他，但他绝对会注意到契绊的突然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