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枝欲孽/That Irresistible Poison(2)

　　克萨慢腾腾地打量着希恩身上不大正式的礼服，轻轻挑了下眉。
　　希恩眯起眼，接过话头：“是啊，母亲。”他才不要露出难堪的样子。他爱穿什么就穿什么，关这大混蛋屁事。他十四岁，不是四十岁，搞那么拘谨干吗。“我们还从来没见过面。殿下大概是日理万机，我每次去探望哈赫特，他都事务缠身。”
　　场面顿时僵住了。珍纳希女王清了清嗓子，“希恩……”
　　希恩完全听得出他母亲话中的警告意味。母亲的责怪顺着亲缘感应传了过来。他没理会。他气冲冲地瞪着克萨，克萨也盯着他，但是克萨的眼神波澜不惊，仿佛希恩是只奇怪又烦人的小动物，刚刚突然胡闹了一番。
　　呃！希恩差点就……伸手去弄乱那条扎得一丝不苟的领巾，或是一拳挥在那个自大狂脸上。随便什么都好，只要能抹掉那个高高在上的表情。
　　“不准闹事。”他脑中响起了一个陌生的嗓音。
　　希恩整个呆住了。他瞪大眼睛盯着克萨。他从来没跟克萨交谈过，但那个嗓音只可能属于这个人。只有契侣之间才能通过感应来进行整句的对话——又或者，他们中有人是高阶感应者。鉴于他们都只是2级感应者，他能听见克萨的声音，就只剩“契绊”这一个解释了。
　　尽管被吓了一大跳，希恩还是感到心里猛地一松。他的契绊有效。他没问题。
　　“他确实变了很多。”克萨出声说道。他嗓音低沉，毫无起伏，听起来跟希恩脑子里那个尖刻的声音一点儿也不像。
　　希恩愣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他微微蹙眉。他不是感应方面的专家，可一般而言，人们用感应交流时发出的声音跟他们真正的嗓音是一样的。诡异。
　　“他现在不怎么红了。”克萨的语气依然淡淡的，希恩的两位母亲被逗得大笑，好像他说了什么了不得的俏皮话。有什么可哈哈哈的，讨厌死了。
　　希恩完全不知道该怎么通过契绊去跟克萨对话——他从来没试过——所以他在脑子里拼命地大声喊，
　　“呵呵好搞笑哦。别这么肆无忌惮地讨论我。”
　　克萨瞟了他一眼，不一会儿又把视线转回希恩的双亲身上。他和她们随意闲谈了几句，然后话题渐渐滑向较为严肃的政治事务。
　　希恩皱起鼻子。呃，政治。真闷。
　　“你不是个王子吗？应该留神听着点儿吧。”
　　希恩瑟缩了一下。“你偷窥我的脑子？”他恼火地瞪着克萨的侧脸。克萨看上去正在仔细听珍纳希女王说话，任谁也不会想到他在一心二用。“还有，我以前从来都听不到你在那头，怎么回事？”
　　克萨没有立即回答。
　　“你脑子里的东西乌七八糟，没一点条理。你那小脑瓜整天胡思乱想，太闹腾。所以我平时把你给屏蔽了。”
　　希恩深吸了一口气，在心里默默数到十，提醒自己，谋杀第二氏族的王储肯定会引发又一场大战。
　　“怎么就没人看出你是个见人下菜的大混蛋？什么完美绅士，狗屁！”
　　“小鬼，我再饶你这一次，不准再说脏字。”
　　“不准叫我小鬼！你算老几！这是我家，不是你家，我想怎么说话就怎么说话，我爱穿什么就穿什么，而且我还——”
　　克萨退出了他脑子。
　　这感觉太奇怪了。他突然间感到自己缺了些什么，而此前他一无所知。他怒视着那混蛋的后颈，使劲集中精神，追踪克萨在他脑中留下的印记。这简直难如登天，不过，他终究还是成功了。
　　然后他就后悔了。
　　他现在感觉到了：他被挡在一堵坚不可摧的厚墙之外，他反胃想吐，每当他上前触碰那堵墙，都感到一阵晕眩。那讯息是：不该是你——别过来——不准靠近。
　　希恩跌跌撞撞地退了几步。伤痛和抗拒涨满了他的胸口，呼吸都变得困难。
　　克萨扭过头来。某种情感在他眼中一闪而过，然后他的眼神又变得深不可测。毫无疑问，他很清楚，希恩被他的推拒给击垮了。愤怒和痛彻骨髓的耻辱让希恩眼中蓄满了泪，他拼命咬牙憋住，不让眼泪流下来。
　　我恨你，他迎着克萨的注视，怨怒地想道。某种阴暗而丑恶的东西就此在他心中扎根。
　　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


第一章
　　九年后
　　《卡鲁维亚社交流言报》
　　希恩王子再度吸引发星系传媒关注
　　第三氏族历来出美人，无论男女都是精雕细琢，摄人心魄，其中不少人成了历史上重要战争的导火索。不过，像希恩王子这样流言缠身的，还真是屈指可数。
　　第三氏族希恩王子的“交际花”形象早已深入人心。这位二十三岁的王子踏足数不清的舞会与晚宴，而且行踪不仅限卡鲁维亚，他还多次到访星联其他成员星球。现如今，人们对他身后那越来越庞大的外星追求者队伍已经熟视无睹；尽管希恩王子并非单身，这些追求者还是锲而不舍。全星联皆知，希恩王子早已许婚，但似乎无人在意这一事实，尤其是希恩王子本人。就我们了解到的情况，虽然这位王子迄今并未铸下大错，但他也从不抗拒追求者的殷殷求爱。
　　不过，希恩王子近日赴卢格拉星的行程还是颇引人侧目。【为方便读者，特此注解：卢格拉星因其赌场和红灯区而臭名昭著。】有小报发现，王子身边有数位上级贵族作陪。
　　这不禁让人疑惑，我们尊贵的大法官对契侣的不端行止作何感想……
　　事实上，本报设法采访到了克萨王子，但他对此似乎并不太关注。“他喜欢四处开拓眼界，结交朋友。”他的回复言简意赅，看上去已然厌倦了这一话题，心不在焉，并且急着重返议会会议。
　　不过，我们还是无法确定：克萨王子是否真如他所表现出的那样心无芥蒂？若真如此，难免引人深思……
　　童契至今无法解除——法律禁止——但我们不禁想象，若童契可以解除，克萨王子与希恩王子恐怕会是第一对解契者。
　　这对未婚夫夫真是格格不入……
　　* * *
　　“要是真有办法解除这狗屁契绊就好了。”希恩一边发牢骚，一边关掉新闻，放下手中的多功能交互仪。“我就不用跟那个王八蛋绑在一起了。”
　　第二氏族的哈赫特王子看着好友，默默咽下一声叹息。他很喜欢希恩，把他当亲兄弟，可是只要谈到克萨，希恩就钻牛角尖，变得蛮不讲理。希恩好像忘了，克萨是哈赫特的大哥，不管克萨这人有多冷漠，哈赫特依然爱自己的哥哥。哈赫特坚信克萨是个好人——看起来不像，但本质上是——可每当他试图这样说服希恩，希恩都会嘲讽地一笑，说他太好太天真，像克萨这种人，压根不配有人替他说好话。
　　“你说的是我哥哥诶。”哈赫特温柔地提醒希恩。
　　希恩做了个鬼脸。“有时候我真给忘了。说实在的，你居然跟这种一肚子坏水的自大狂是一家人，我真是想不通。”希恩懊悔地笑了笑，但看得出颇为勉强。“不过好吧，我明白了。对不起啦，害你夹在中间难做人。”
　　哈赫特叹了口气。听希恩说克萨的坏话固然难受，但同样让他难受的是，希恩因为与克萨的契绊，变成了这幅刻薄乖戾的样子。
　　“契绊是解除不了的，”哈赫特耐着性子说。他按住心中的恼怒，试着表现出友爱和同理心。“我不明白，你干嘛非不肯接受现实。契绊不是什么坏东西。我就挺喜欢我的契绊和契侣。”
　　希恩冷笑一声。“你的契侣又不是王八蛋。要是我也有蕾伦那样的契侣，我也没意见——好吧，没太大意见。”希恩长长地叹了口气，颓废地倒回沙发上，理了理银色的长发，然后开始编一条样式繁复的辫子。他的手指用力地摆弄着长长的发绺，一看就知道心情不好。
　　过了一会儿，希恩问：“你真的一点儿都不明白，对吧？”
　　哈赫特耸耸肩。他确实不懂。
　　希恩恍惚地笑了笑。“你就是眼界太窄。你一直待在卡鲁维亚，没见识过别的社会形态——比咱们的社会健全多了——那些社会里，没人把孩子跟陌生人栓在一起一辈子不得解脱。别的星球的人可以自己选择伴侣，哈赫特！你能想象吗？”希恩坐直身子，一双绿眼睛熠熠生辉。“其他种族的人能真正爱上一个人。他们还可以凭自己的心意想跟谁性交就跟谁性交，见鬼！他们用不着等到二十五岁才获准跟一个从小就被强行指定的人上床！多棒呀！对吧？”
　　哈赫特耸了下肩。希恩的话也太直白了，他有点尴尬，不过他习惯了，所以也没多说什么。“我自己是觉得等到二十五岁挺好的，反正我也没那方面的想法。”
　　“你可说到点子上了！”希恩说。“这什么狗屁契绊，把咱们的生理机能都给搞乱了，把咱们全都变成无性恋，非得到结了婚才有性欲，而且就算到那时候也只对契侣一个人发情！这不等于把咱们阉了嘛！”
　　按道理，哈赫特明白希恩为什么会这么说，真的。他只是……不怎么烦恼这些。不曾拥有过的东西，也就不太会想念或是渴求。他倒是很意外希恩竟然对那种事如此热衷。
　　“我就是恨透了这一套。”希恩泄气地说。他嘴唇苍白，嘴角耷拉着，眼中没一丝神采。连他的辫子看上去都歪歪扭扭，可怜兮兮的。
　　“真遗憾。”哈赫特柔声说，尽量表现出同情和安慰。他的共情力并不强——希恩这方面比他强多了——但他尽力了。
　　“我也觉得。”希恩喃喃道。
　　王宫的人工智能突然打断他们：“殿下，打扰了。”
　　“怎么了？”希恩没精打采地问。
　　“克萨’恩赫’查阿利王储殿下驾到，他想见您。”
　　希恩从沙发上一跃而起，弄得哈赫特眼前一晕。希恩面颊飞红，晶亮的双眼像是要喷出火来。“他想干嘛？算了，反正没好事。让他进来。”
　　过了一小会儿，克萨阔步走进来，仿佛正踩在自己的地盘上。哈赫特一向有点嫉妒哥哥有这个本事。
　　“你脑子里水满了是吧？”克萨火冒三丈地瞪着希恩，逼到他身边。“本来进的水还不够多？”
　　希恩扬起下巴，寸步不让，丝毫没露怯。“我这回又怎么惹着你了，殿下？”他的语气很恶毒，哈赫特觉得他像换了个人。
　　“你活在世上就是为了把你自己——还有我——变成整个星联的笑柄？”克萨咬牙切齿地说。“寻欢作乐星？嗯？下回你想玩什么花样？让人逮着你光屁股？你他妈把我的脸都丢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