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白之寂(74)

　　站在沈和文身边的，竟是半夜失踪的宋剑。
　　陈陌仓皇地喊出声：“宋剑！”
　　宋剑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灰白的眼珠茫然转动着，已经基本失去了意识。
　　陈陌一身伤痕，踉跄着想要过去，心口痛得溢出泪水：“不……不会……宋剑……你怎么会变异……你不会变异……你经历过那么多次治疗……你怎么可能变异！！！宋剑！！！！”
　　沈和文站在陈陌身边，居高临下地看着陈陌。
　　陈陌把失去意识的宋剑抱在怀里，疯狂地检查宋剑全身，仍是不肯相信宋剑已经变异的事实。
　　他想要拿出抗感染药给宋剑吃，可这里不是现实，是沈和文的幻境，他什么都没有，没有武器也没有药，没有任何能拯救宋剑的办法，只有一双手臂可以紧紧抱住他已经尸化的恋人，咆哮着让泪水落下去。
　　无能为力。
　　原来到头来，他仍然对一切都无能为力。
　　宋剑选择用注射丧尸病毒的方法来寻找沈和文，他没有阻止。
　　宋剑状况并不好，他却没有代替宋剑首页。
　　宋剑失踪了，他的第一反应仍然是责备，是怨恨，是翻出陈年旧事的账本，在心中控诉着宋剑把他丢下了多少回。
　　他以为自己长大了，他以为他已经是一个成熟的领导者。
　　他会保护所有人，他会做出所有最完美的决定。
　　可他却什么都没做到。
　　他答应了和宋剑重新开始，他答应了宋剑要在窗台上摆上花。
　　可他为什么……为什么不能像个成熟的人那样，拒绝宋剑送命的建议，或者早点发现宋剑的异常。
　　宋剑从来没有痊愈过，从第一次注射丧尸病毒寻找沈和文的方位开始，宋剑的状况一直都很糟。
　　他为什么没有早点发现，为什么没有强行把宋剑留在秦薇身边！
　　当他一个人在黑夜中醒来，被丧尸追得踉跄逃命的时候，他怎么都没有想到，原来宋剑已经变异成了丧尸，像所有丧尸一样失去了自己的思想，只剩一具空荡荡的躯壳。
　　他甚至……没有和宋剑说明白，没有把宋剑狠狠揍一顿，没有回应那个黑夜里偷偷摸摸的轻吻。
　　泪水在幻境中淌下，活在现实世界中的陈陌流着泪端起枪，疯狂扫射着冲向长廊尽头。
　　可他过不去了，他一步都过不去。
　　无数丧尸挤在这座教学楼里，拼着死在蓝雾中的痛也要撕咬他的皮肉，让他寸步难行，再也不可能靠近前方半步。




正文 第七十四章
　　陈陌尽力了。
　　他这一生，总是在拼尽全力，可每次，都好像差了那么点东西，总不能让他真切地如愿以偿。
　　他拼了命地去爱，可他总是和爱擦肩而过。
　　他拼了命地要杀沈和文，却总是功亏一篑。
　　枪里还剩一匣子弹，面前的丧尸却浩浩荡荡如荒如海。
　　沈和文就在长廊尽头的某个房间里，却不在他的视线中，枪里的子弹无法穿透墙壁，弥漫的蓝雾也无法在不命中头部的状况下杀掉一个可怕的尸王。
　　陈陌眼前又开始恍惚。
　　他看到沈和文站在他面前，就在他面前很近很近的地方，苍老的手掌几乎要抚上他的脸。
　　可他做不到，他仍然做不到。
　　他只能看着已经尸化的宋剑，像一个仍然年少的孩子，惶恐绝望地不知多措着。
　　没有退路了，他身后是狰狞尸群。
　　可前方也是思路，他甚至做不到和沈和文同归于尽。
　　已经尸化的宋剑在沈和文身边沉默着看着他，灰白的眼珠已经没了生气，只剩一具空荡荡的躯壳，看着他孤身一人，又该怎么活下去。
　　陈陌哭着，嘶吼着，疯狂地用最后的子弹扫射着：“宋剑！你混蛋！！！你混蛋！！！你不讲道理！！！你说话不算数！！！”
　　他不该责怪宋剑，他知道他这样有多无理取闹。
　　可在这个末日里，他一个人活着，紧绷着魂魄努力活着。
　　除了宋剑，他还能在谁身上发泄那么多苦痛和绝望的情绪，谁还能全然接受他所有的崩溃和脆弱！
　　哪怕宋剑现在已经成了一具尸体，哪怕一切都毫无意义，他的人生只剩下最后一秒钟垂死挣扎的机会，他也仍然依赖着宋剑。
　　十年前的楼顶上，当晨曦勾勒出那道高大的影子时，宋剑就已经成了陈陌心中的光。
　　沈和文看着身边木然呆滞的宋剑，还有远方濒死的陈陌。
　　他心情终于好了些，对宋剑说：“去吧，去送他最后一程，或者接他回家。”
　　宋剑服从命令，迈着沉重的脚步缓缓走出房间，出现在走廊上，出现在陈陌的视线中。
　　陈陌再一次扣动扳机。
　　蓝色的雾气和朦胧的泪水挡住了视线，让他至少可以不要那么真切地看清宋剑现在的样子。
　　可他却看见了。
　　他看见宋剑呆滞地站在长廊尽头，英俊冷硬的脸上没有一点表情，只有死气，像是已经死掉很多年的魂魄，幽幽地重现人间，却早已忘了自己是谁。
　　陈陌绝望地哽咽着：“宋剑……”
　　可当泪水滑过脸颊的时候，陈陌却看到了一点异样的东西。
　　宋剑的衣服下面，好像是有什么东西，鼓鼓囊囊的。
　　陈陌太慌了，他逃走的时候太慌，回去的时候也太慌，他甚至忘了检查，宋剑留在原地的背包里，是不是少了什么东西。
　　可现在，他却忽然想起来了。
　　是炸弹。
　　不是普通的炸弹，是浓缩药物做成的炸弹。
　　这种东西爆炸直径足足有三十米，科研队试了一次十分之一的微缩版，就能在一瞬间彻底杀死直径十米之内的所有丧尸。
　　唯一的缺点就是太重了，也极其不稳定，完全没法做成可发射的远程武器，只能做地雷用。
　　这种鸡肋东西，陈陌和夏凯都十分嫌，但是宋剑却带上了两颗这样的炸弹，一直放在背包里。
　　陈陌眼中的泪水再一次夺眶而出，这一瞬间，他终于明白了宋剑的用意。
　　宋剑给自己注射丧尸病毒用来寻找沈和文，但是丧尸之间的感应从来都是双向的，他能感应到沈和文，沈和文也一定能感应到他的位置。
　　所以，从一开始……从一开始……宋剑就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如果陈陌能杀死沈和文，他也安全无恙，那是最好的。
　　但如果……如果事情变坏，如果他变异了，那他就会成为一颗行走的丧尸炸弹，来到沈和文身边，近距离地彻底炸毁沈和文的身体。
　　他和沈和文在言氏集团共事了很多年，他比所有人都更了解沈和文的性格。
　　他知道，如果他变异了，如果他成为丧尸，沈和文一定会让他再次出现在陈陌面前，逼陈陌看着自己最重要的人一个接一个变成丧尸。
　　他猜对了。
　　他成了丧尸，可他却给了陈陌一个绝佳的机会。
　　陈陌又看到了沈和文。
　　沈和文在一片浓稠的雾气中怜悯地看着他。
　　陈陌仰头，长廊尽头是宋剑灰白的脸。
　　陈陌流着泪笑了，他抬起枪口，对准了宋剑的胸口，任由身边的丧尸疯狂撕咬着他的身体。
　　沈和文说：“陈陌，你真像个孩子。”
　　陈陌在幻境中沙哑着声音说：“沈和文，你不知道，宋剑他比我聪明，论心眼，论诡计，十个我捆在一起，也比不过他。”
　　沈和文察觉到了一点不对，可他还没来得及反应，陈陌已经对准宋剑的胸口扣动了扳机。
　　“砰！”
　　“轰隆！”
　　“轰隆！！！”
　　枪声过后，又是接连两声巨响。
　　宋剑藏在衣服下的两颗药物炸弹猛地炸开。
　　浓缩到极致的药物在催化剂的作用下像原子弹的蘑菇云异样，在狭小的楼房中疯狂弥漫。这些药物就像是一种针对丧尸的辐射，凡是触及到的丧尸，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很快倒在地上成了一具尸体。
　　沈和文没想到宋剑会在身上藏这样的大杀伤性武器，他以为他已经见识过那些苟延残喘的人类所有能做到的事情。
　　他以为陈陌攻不过来，就无法真正对他造成什么伤害。
　　可他没想到，宋剑把自己变成了一颗原子弹，任由自己被感染，然后被他召唤到了身边。
　　蓝雾扑面而来，沈和文已经来不及再躲避。
　　雾气残忍地侵蚀进他的皮肤，渗入血管和肌肉，蛮横地消灭他耗尽一生才研究出来的神明细胞。
　　他的新世界在脑海中渐渐崩塌，浓雾散去，他的子民们茫然惨叫着，随着肉体的消亡，一批一批地消失在他的世界里。
　　沈和文惊恐地喊：“不！不！不！！！”
　　可世界崩塌的时候，从不在乎一个疯子是否悲伤。
　　沈和文身体里的病毒越来越少，那些辐射一般的药物残忍地侵蚀着他的身体，让他慢慢变成一个真正的死人。
　　最后的最后，他的新世界里，只剩下一个孤零零的王。
　　沈和文的一生，总是与孤独相依相伴着。
　　年少的时候，他便尝尽了孤独。
　　那时候，他便天生冷漠，残忍，不合群。
　　他喜欢抓些虫子和小动物，然后把这些东西慢慢剖开，用木炭在石板上画出动物内部的样子。
　　老城区那时候是最繁华的市区，他这样的孩子，总是被所有人敬而远之。
　　那些指指点点的目光从背后刺过来，让他觉得恼怒，甚至想要把那些人抓起来，像解剖一直蜻蜓异样，切去四肢，剖开肚子，一样一样地取出器官，画完了，再全被踩碎扔掉。
　　可他那时候小，小孩子那些残忍的念头并不会真的付诸实现，他们只会去折磨比他们更弱小的那些东西。
　　比如一只兔子。
　　那天，沈和文抓了一只兔子，蹲在人迹罕至的小巷子里就要给兔子开膛破肚。
　　可他刚刚划开一个小口子，就有人来了。
　　沈和文不愿惹麻烦，于是扔下兔子爬上高墙，他没有急着走，而是静静地趴在墙头上，准备看清楚是谁打扰了他的研究，记下仇等他长大了再算账。
　　不一会儿，一个和他差不多大的小孩跑过来，惊恐地看着地上那只快要死的兔子，扭头就跑回了家里。
　　沈和文小声嘟囔了一句：“胆小鬼。”
　　他从墙头上跳下去，准备继续完成解剖兔子的大业。
　　可刚才逃走的那个小孩儿又跑回来了，手里还拎着一个药箱。
　　沈和文冷着脸和兔子面面相觑。
　　胆小鬼也懵了，傻乎乎地说：“你……你不会给兔子治伤，我会，我们家是学医的……”
　　于是胆小鬼就在沈和文面前，把那只被沈和文开膛破肚的兔子治好了，还抱回自己家里养了一段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