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白之寂(2)

　　陈陌喂饱了肚子，低着头玩弄睡衣柔软的腰带。
　　他已经太久没有触碰这么干净柔软的布料了，这让他想起世界末日开始前那些平静无聊的时光。
　　宋剑说：“这地方是我的，你喜欢做什么就做什么，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陈陌紧张地抓着腰带，轻轻“嗯”了一声。
　　宋剑说：“我们这里有房间，有热水，有电，有食物，有医生。如果条件允许，我还想建个学校。”
　　陈陌艰涩地开口：“我可以教小学生。”
　　宋剑乐得噗嗤一声笑出来，宽厚粗糙的大手覆在了陈陌纤细的手腕上，温暖的触觉让陈陌觉得痛，痛到想要流泪。
　　多久了，多久没有遇到这样一个人，拯救他，触碰他，拥抱他伤痕累累的身体，给他如梦似幻的温柔。
　　宋剑低沉的声音浑厚微哑：“你什么都不用做，只要好好地活着。”
　　陈陌点点头，却并没有明白宋剑的意思。
　　但那不重要了。
　　他有些食物，也有些简陋的武器。但宋剑显然对这些都毫无兴趣，这个男人在末世中拥有一座富庶的城堡。
　　而他陈陌，一个一无所有的穷光蛋，又有什么值得宋剑算计的呢？
　　所以，无论宋剑想要什么，他只要都答应就好。
　　陈陌吃了好多东西。
　　撑得他昏昏欲睡，就真的在宋剑呛人的烟味中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他躺在柔软的大床上，正在输液。
　　他一个人苦苦撑的太久了，身体严重脱水，需要几天慢慢缓过来。
　　宋剑坐在床边看一本过期杂志，有些凶恶的寸头和英俊眉眼在晨曦的光芒下都迷人得让陈陌头晕目眩。
　　陈陌挣扎着要坐起来。
　　宋剑抬起头，把床头柜上烫在热水里的盒装牛奶扔给了陈陌。
　　陈陌用没输液的那只手举起牛奶看了一眼，小声嘀咕：“过期了。”
　　宋剑说：“你要是能找到一盒现在还没过期的牛奶，我把这座城让给你。”
　　陈陌不再说话，可他心里却很高兴。
　　温热的牛奶抚慰着口舌肠胃，和人聊天的感觉也让陈陌无比快乐。
　　他已经……很久没有和人说过话了……
　　丧尸爆发的第一天，陈陌还在上初中。
　　那天晚自习下课比往常要晚一些，因为听说外面街上起了骚乱，于是学校延迟下课，已经在家长群通知各位家长来学校接人。
　　陈陌坐在角落里默写课文，直到骚乱漫延到了学校里，老师和同学们的尖叫声响彻了整个教学楼。
　　一片混乱，陈陌透过人群看到了丧尸电影中那样灰白的可怖的眼睛。
　　陈陌平静的生活彻底终结在了那一天。
　　他从三楼的窗户翻下去，骑着单车在丧尸和人类混乱的惨叫中冲回家，路上甚至顺路去了趟超市，带走了一书包的压缩饼干。
　　在这个突如其来的末世中，他好像比身边的人都更有活下去的资本。
　　他以为自己和家人会是活到黎明归来的幸存者。
　　可家人却一个一个地离开了他。
　　他谁都救不了，只能一个人这样活着吗，不知该往何处走。
　　宋剑给了他一座城堡，一个可以在餐桌旁吃饭的地方。
　　在这个混乱的末世里，这已经是他遇到的最好的命运。
　　这座城堡原本是个度假区，有大量的物资储备和大功率柴油发电机，还有养殖场和农场。
　　据说这样原本有个高尔夫球场，但已经被宋剑改造成了农田，用来种植小麦玉米和大豆。
　　陈陌的身体状况很糟糕，正值青春期的男孩因为疲惫和食物不足，严重缺水和营养不良，小胳膊瘦得像火柴棍一样，于是宋剑什么都没安排他做，让他在屋里看过期杂志解闷。
　　他也并不需要陈陌做什么。
　　他只是……那天站在晨曦的微光中，带着搜刮好的物资准备离开，却在看到那个男孩陷入丧尸包围的孤独背影时，猛然想起了一个人。
　　陌生的男孩在绝境中平静地看着远方的天空，那个削瘦的侧脸太像那个人。
　　那个……为他而死的人。
　　傍晚，宋剑来到卧室里。
　　这里已经焕然一新。
　　昨夜弄脏的床单洗干净晾在了窗外，宋剑总是扔得乱糟糟的衣服被叠的整整齐齐。
　　地板被清理得能照出人影，桌子上摆着新鲜的花，是从农场采来的。
　　宋剑微微皱眉，问门外巡逻的兄弟：“我今天捡回来的那小孩儿呢？”
　　那兄弟说：“我看他抱着一堆衣服往洗衣房走了，洗衣服去了？”
　　宋剑叼着烟来到洗衣服。
　　度假区里有洗衣房，但是在这种世道上，电是最金贵的东西，所以这里的衣服都是手洗的。
　　天已经快黑了，洗衣房里没什么人。
　　宋剑远远就看到了那个纤细削瘦的小男孩，正蹲在循环水池边卖力地搓洗着一大堆衣服。
　　宋剑走过去，半旧的军靴踩在泥水上，居高临下地看着那个瘦弱的小东西，若有所思地吐出烟圈。
　　陈陌在夕阳下茫然地抬起头，不知所措地抓着大盆里湿漉漉的衣服，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宋剑说：“你把我衣服都洗了？”
　　陈陌点点头，低头继续搓洗那件硬邦邦的工装裤。
　　宋剑叼着烟蹲在大盆旁边，含糊不清地说：“我们这儿有专门负责洗衣服的人，用不着你操心。”
　　陈陌有些难堪地低头搓洗着裤脚上那块黑漆漆的污渍，轻声说：“那我明天去工地上干活。”
　　少年精致秀气的小嫩脸上浮现着羞耻和慌张，好像下一秒就要难堪地掉下眼泪来。
　　宋剑看着这个乖巧到不行的小东西，心里乱七八糟地翻滚着说不出的情绪。他吐着烟圈掐灭了烟头，有些暴躁地低声说：“我说了你什么都不用做。”
　　陈陌低头捏着湿漉漉的衣服，轻声说：“我会怀疑你另有所图。”
　　宋剑被小孩儿一句话戳得心肝肺生疼。
　　他确实另有所图，他承认。
　　宋剑看着天边灰蒙蒙的云，心肝肺都在难受。
　　丧尸爆发那天，他的雇主言老先生是第一批死在丧尸爆发中的人。
　　当丧尸们冲进言老先生的书房时，老先生用自己年迈的身躯挡住了尸群，求宋剑快走，求宋剑去救他的儿子。
　　宋剑不是个无情无义的人，一个老人死在他面前，用赤红的眼睛流着泪求他，他能怎么办？
　　他不能不救言若明，他搭上自己的命也要救言若明。
　　可后来，却是那个温柔的小少爷，为了保护他死在了丧尸堆里。
　　宋剑把陈陌捡回家，是另有所图，他想在陈陌身上弥补对言家父子的亏欠。
　　陈陌两条小细胳膊笨拙地把湿漉漉的衣服从盆里拽出来，踮脚使劲儿仰着脖子伸长手臂，想要把衣服挂在晾衣绳上，眼睛里还藏着一点倔强的泪花。
　　宋剑又想抽烟了，他有点胃疼。
　　这么大点软绵绵弱唧唧的一个小东西，到底是怎么在末世里活下来的？
　　宋剑站在陈陌身后，宽厚的肩膀贴着陈陌削瘦的脊背，抬手帮陈陌把衣服搭在晾衣绳上，含糊不清地低声说：“行了。”
　　陈陌微微颤了一下，细白的手指紧紧抓着湿漉漉的衣服，小声说：“我……我拧干再走……”
　　宋剑说：“晚上风大，吹一宿就干了。”
　　陈陌乖乖收手：“嗯。”
　　他像只乖巧的小兔子一样垂着耳朵，看得宋剑心里直乐。
　　宋剑说：“我还有事，你自己回屋。新清理的区域还没安置好，这里房子不多，你就先睡我屋里。”
　　陈陌说：“我跟你去。”
　　宋剑扛着枪低头问：“你不累？”
　　陈陌摇摇头。
　　他知道，现在的世界里没有任何东西会是天上掉下来的。如果他什么都不付出，他早晚会被赶走，会失去现在的一切。
　　宋剑无奈，只好说：“行，你跟我巡夜去。”
　　夜色将至的时候，宋剑都会亲自巡视城堡周围，确保所有的防御措施都是安全的。
　　以前他都是一个人巡视，今晚他身后跟了一个乖巧的小尾巴。
　　宋剑捡到陈陌的时候，这小东西身上只背着几根木棍和水果刀绑在一起的自制武器，这些简陋的武器，就是陈陌在这个世界上独自生存的唯一依靠。
　　宋剑拎着枪，边巡视周围的铁丝网和围墙边问：“会用枪吗？”
　　陈陌低着头说：“游戏里玩过。”
　　宋剑说：“我教你玩枪。”
　　陈陌眼睛微微亮起来。
　　宋剑喜欢陈陌这个样子，不再焉头耷脑的陈陌，才会有他记忆中那个人的影子。



正文 第三章
　　宋剑带着陈陌来到了瞭望塔。
　　这里原本是度假区自己的水塔，但它很高很坚固，于是宋剑选了这里做自己的瞭望台。
　　宋剑带了一把ak，叼着烟把枪扔进陈陌怀里：“试试。”
　　陈陌纤细的手臂有些笨拙地抱着那把枪，看向远方影影倬倬的树林。
　　夕阳在慢慢往下沉，陈陌有些恍惚。
　　男人从背后抱住他，叼着烟在他耳边含糊不清地低喃着教他开枪。
　　“砰”一声响，一只在草丛里游荡的丧尸哀叫着倒下了。
　　后坐力让陈陌心跳的有些快，烟灰落在他肩膀上，宋剑低低地笑，含糊不清地说：“好玩吗？”
　　陈陌闭上眼睛，享受这一刻被温暖包围的感觉。
　　他情窦初开的朦胧爱意诞生在世界末日的废墟之上，冰冷的残阳和游荡的尸群见证了他狂跳不止的心。
　　宋剑松开手，倚在铁架上看陈陌自己玩。
　　陈陌站在半人高的墙边，对准草丛中的丧尸，一枪接一枪。
　　后坐力冲得他准头不稳，于是他很快调整了动作，把枪体重重压在墙上，疯狂扫射着草丛里游荡的丧尸。
　　在这样的世界里，子弹是最珍贵的物资之一。
　　可今天宋剑愿意让陈陌浪费着玩，好像纵容着陈陌，就能弥补那个为了救他死在丧尸群的人。
　　宋剑抽着烟，从怀里掏出一个破旧的皮夹，在黄昏的暖光中看一张旧照片。
　　照片里的少年穿着笔挺昂贵的白西装，像个王子一样温柔和煦地坐在钢琴旁，眉眼间和陈陌有一点像。
　　只是很少很少的一点相似而已。
　　可在这个末世，这一点点的相似对于宋剑来说，已经是上天恩赐给他救赎自己的机会。
　　陈陌把满匣打空了，精致的小脸上总算有了些笑意。
　　他抱着枪走到宋剑面前，仰头轻声说：“我打死了三个。”
　　宋剑说：“第一次，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