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白之寂(55)

　　对讲机里响起狙击手的声音：“陈哥，准备走。”
　　陈陌习惯性地看向东南方，那是他的狙击手经常潜伏的一个位置。
　　果然，在那座民房的屋顶上，趴着一个人。
　　如果不是他天生视力惊人，恐怕都看不到那么远的地方还有东西。
　　陈陌已经快要撑不住了，但他还是咬咬牙支撑着站起来：“点火。”
　　狙击手接到命令，稳稳一枪隔着八百米的距离打中了院子里的柴堆。
　　干燥的麦秸和地上的汽油一起疯狂地烧起来。
　　满地丧尸被烧得嚎叫打滚，浓烟滚滚铺天盖地，谁也看不清谁的样子。
　　宋剑和陈陌用衣服捂住口鼻，在烈火浓烟的掩护中走在水泥石砖堆砌的院墙上。
　　院墙只有四十厘米宽，两人一前一后，摸索着走向东南方的墙角。
　　本就十分虚弱的身体在浓烟中更是被呛得头晕眼花摇摇欲坠。
　　陈陌踉跄着跟在宋剑身后，恍惚中感觉那个高大的背影离他越来越远……越来越远……就快要跟不上了……
　　陈陌哽咽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喊：“宋剑！”
　　这声叫喊引起了丧尸们的注意，那些没有被烧着只是被浓烟和火焰干扰了视线的丧尸立刻向声音响起的方向冲过来。
　　陈陌感觉自己快要掉下去了。
　　或许……一切并没有什么不同……
　　他仍然被宋剑扔在身后，他仍然是那个不重要的小尾巴。
　　陈陌的身体到了极限，他用力最后的力气想要抓住宋剑的背影。
　　可前方的人影回头，却是一张狰狞可怖的丧尸脸。
　　是赵岩！
　　赵岩站在他面前，他已经是丧尸了，却还保留着人的愤怒和恨意。
　　赵岩拎着枪，青白尸化的脸上是疯狂的恨意：“陈陌，好久不见！”
　　陈陌在极度的疲惫中已经抬不起枪口，他看着赵岩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喃喃道：“赵岩……你……你是尸体……还是人呢……”
　　赵岩疯狂地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尸体？你还没觉悟吗陈陌！我不是尸体，不是什么所谓的丧尸，我是新世界的神明！”
　　他在大火中振臂高呼，那些原本被火焰烧得满地打滚的丧尸忽然都不再挣扎，而是仰头看着赵岩，发出臣服的嚎叫声。
　　陈陌迟钝的大脑需要时间反应，他说：“你疯了。”
　　赵岩笑着摇头：“你们才是疯子，不肯接纳新世界的降临，不肯聆听神明的教诲，你们才是疯子，一群自以为能回到从前的疯子。我告诉你们，没有人能阻止新世界降临！来吧陈陌，我不恨你弄瞎了我的眼睛，加入新的世界，你和我将一起永远伫立在创世神明的神殿上！言若明……言若明他原本也可以和我一起是……我多么希望他能和我一起……可他……可他……却宁愿陪着旧世界一同消亡，也不肯……也不肯和我一起走……”
　　尸化的眼睛里是没有泪水的，可痛苦却在那颗不再跳动的腐朽心脏中炸开，让满地的丧尸都开始悲鸣。
　　赵岩说：“陈陌，来新世界吧。”
　　说着，赵岩猛地扑向了陈陌，想要撕咬陈陌的脖子。
　　陈陌避无可避，下意识的闭上了眼睛。
　　可当他准备跌落时，却被一条有力的手臂抱在了怀中。
　　枪声震耳欲聋，发热的枪管掠过脸颊，子弹从枪膛中滑过，猛地射向赵岩。
　　赵岩尖利地嘶吼一声。
　　陈陌睁开眼睛，这才发现宋剑一直都走在他身后，从未离开。
　　赵岩愤怒地单手拎起枪，枪口对准陈陌和宋剑：“那你们就一起去死吧！！！”
　　火焰和浓烟随风飞舞，烧焦的发丝掠过眉眼，陈陌看着赵岩狰狞的脸，看着赵岩端起枪，看着赵岩扣动扳机。
　　他想，这一次，他可能真的要死了。
　　可当子弹出膛的那一瞬间，宋剑忽然抱着他猛地转身，两人一起跌进了墙下的火焰和尸群中。
　　“砰！”
　　“砰！”
　　两颗子弹。
　　一颗是赵岩打中了宋剑的后背，另一颗是远处的狙击手打中了赵岩拿枪的那只手。
　　赵岩痛怒交加，怒吼一声，命令丧尸军队冲向子弹飞来的方向去找狙击手。
　　狙击手还想再补一枪打死赵岩。
　　可赵岩已经跳下高墙混进了尸群中，他没有机会了，只好悻悻地爬下去，开车离开这个潜伏点，去寻找新的地方掩护陈陌和宋剑。
　　陈陌和宋剑摔下墙，无数只丧尸立刻扑上来。
　　宋剑胡乱开着枪，带着陈陌按照约定冲向东边的路。
　　有丧尸咬伤了他的手臂，一颗子弹还嵌在后背的肌肉里。
　　陈陌的状况很糟，他的瞳孔都开始涣散，全靠宋剑拖着他往前跑。
　　陈陌呆呆地看着宋剑的背影。
　　看着宋剑身上越来越多的伤痕，看着宋剑背上渐渐漫延开的大片血迹。
　　十年来，他一直记恨着宋剑把他扔下，他总是一夜一夜地做噩梦，梦到他无论如何都追不上宋剑的背影。
　　他恨了十年，痛了十年，一个人默默地哭了十年。
　　他不想再见到宋剑，不想再爱，也不想再被辜负。
　　可这一次，无论如何宋剑都要抓着他一起走，再也不会把他丢下。
　　那个高大的背影坚定地冲在前面，子弹打光了就用刀，一手挥刀一手紧紧拉着他，哪怕他已经成了一个彻底的拖累，也不肯松开。
　　够了……
　　这样……就足够了吧……
　　陈陌看着宋剑的背影，踉跄的脚步越来越沉重，他却笑了。
　　足够了。
　　只要不被丢下，不被扔在身后。
　　哪怕没有那么多的爱，没有唯一和最深的情谊。
　　但是宋剑没有再丢下他。
　　只这一次，哪怕是死，也不会觉得那么痛了。
　　陈陌轻声说：“宋剑，别带着我了，你自己走……还走得开……”
　　宋剑没有回头。
　　火焰太大，丧尸们的嚎叫声铺天盖地，宋剑可能根本没有听到他的话。
　　陈陌眼前渐渐漆黑一片，他再也撑不住了，扑通一声摔倒在地。
　　久违的舒适和甘甜慢慢笼罩了他，那些声音都变得好远好远。
　　宋剑在沙哑着喊他的名字，那样痛不欲生的声音，竟像在呼唤自己此生的挚爱。
　　陈陌想说：“宋剑，你扔下我快走吧，这一次，我不怪你了。”
　　可他其实已经说不出话了。
　　他闭着眼睛昏倒在宋剑怀里，像个疲惫的孩子。
　　陈陌的一生经历过很多很多的痛。
　　后来他才明白，痛是因为怀着一切都能结束的希望。
　　他希望末世早点结束，他希望宋剑能爱他。
　　他希望自己的亲人还活在世上，他希望他能重新拥有正常人的生活。
　　这些希望漂浮在远方，于是一切劫难都变得痛苦不堪，因为他在努力忍受着，因为他想要抓住希望。
　　于是，当所有希望都像浮云般远去的时候，他就不再觉得痛苦了。
　　一直照顾着他的老人已经归去，他再也不恨宋剑和言若明。
　　于是这一次昏睡，陈陌睡得格外平静。
　　他睡了很久很久。




正文 第五十四章 实验




　　陈陌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大货车的货厢里，身下是一堆沙发垫和军大衣，整个科研队的人都围在他身边，瞪大眼睛看着他。
　　陈陌微微皱眉。
　　方颖晨首先惊喜地喊出来：“陈哥你终于醒了！”
　　陈陌沙哑着声音说：“怎么样了……”
　　方颖晨说：“我们去市区里找到了一台x光机，现在已经快要进山了，马上就会回到安全区里，没事，大家都没事。”
　　陈陌松了口气，疲惫地说：“宋剑呢？”
　　方颖晨呆滞了一下，不知所措地捏着自己衣服上的流苏：“陈哥……”
　　陈陌心慌起来：“宋剑呢！”
　　方颖晨说：“陈……陈哥……你别急，宋剑被我们安排在另一辆车上了，他……他还活着……”
　　陈陌心沉了下去：“活着是什么意思？”
　　方颖晨不敢说，抬头看向科研队的众人。
　　众人纷纷低下头。
　　陈陌怒了：“你们到底干了什么！”
　　还是科研队里的秦薇先说话了：“宋剑他……他全身被抓伤咬伤多处，我们对他进行了……进行了一种还在试验阶段的治疗手段……”
　　陈陌说：“我的血可以救人，我的血就可以！”陈陌看向了自己的队员，“你们难道都不知道吗！”
　　方颖晨是个小姑娘，平时在陈陌面前也撒娇耍赖惯了，第一次被训，委屈得眼眶都红了：“可是……可是陈哥，我们不能看着你拿自己的血养别人一辈子啊……”
　　陈陌低头，疲惫地揉着眉心。
　　方颖晨红着眼眶坐在角落里偷偷掉眼泪。
　　陈陌见不得小姑娘哭。
　　方颖晨的年纪和他妹妹差不多大，于是陈陌十年来一直把这小姑娘当妹妹宠着，如今自己把人弄哭了，愁得头痛。
　　陈陌叹了口气，爬起来去自己的包里拿出一块糖，默默递到方颖晨面前：“我错了，我不该吼你们。宋剑……宋剑他……怎么样了？”
　　车队马上要进入地狱之路，陈陌不敢让车队停下放他过去看看宋剑怎么样了。
　　还好，宋剑的车上有对讲机。
　　陈陌被一群人围着喝了口水，吃了些东西补充体力，又被迫吞了一堆抗生素，这才拿到对讲机，有空和宋剑说句话。
　　方颖晨把对讲机递给陈陌：“喏，说吧。”
　　陈陌拿着对讲机，却犹豫了。
　　方颖晨疑惑地问：“怎么了？”
　　不管是安全区里出来的队伍，还是被宋剑救下的科研队。
　　他们所有人都不知道陈陌和宋剑有什么过去，他们只知道这两个人曾经认识，或许有过矛盾，也有很深的情谊。
　　陈陌昏倒在大火中之后，宋剑单手扛着陈陌杀出一条血路，等到接应的人开车冲到宋剑面前的时候，宋剑已经只剩下本能的神经反应，要差点一刀砍在方颖晨身上。
　　陈陌握着对讲机，恍惚着整理自己的思绪。
　　他爱过，恨过，曾经失望到心如死灰，也怀揣着一点别扭的期待一个人看过晨曦。
　　如今，他和宋剑再见面，宋剑为了救他身受重伤，就像当年的他一样正在另一辆车里接受病毒实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