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先生(60)
“猫先生。”
陆吾没再回答,反而定定地看着他,眸中酝酿他看不懂的情绪,深沉似海,路易疑惑抬眸,“猫先生?”
路易听见一声轻叹,陆吾用掌心遮住他的眼睛,随后唇上一片温热,陆吾贴着他的唇瓣,低声说:“别这么难过,是我心甘情愿。”
第68章 修道院、湖边树
这个吻一触即分,像极猫尾扫过他的脸颊。
路易在塔中住了一个星期,将所有手记、手札都翻出来一一读过,除去隶书,便是拉丁文与希腊文,路易并没有系统地学过后两种文字,只能囫囵吞枣看个大概。老维克多十六岁之前都是与司马致、陆吾一同生活,这毋庸置疑。
许多手札都是没能寄出去的书信,相隔千年,仍然保存完好。其中提到最多的,就是那只金色的鸟,阳离。
有时他走出高塔,眺望无边无际的花海,心头却一片荒芜。时至今日,他仍不知司马致与善逝因谁而死,细枝末节的记忆倒是从梦中拾了起来,可最为重要的片段至今不知不知在何处飘荡。
“猫先生,那次在冥土,你和监兵君……”路易穿行在花海中,翻过小山坡,俯视山坡上白云般的羊群,咸腥的海风拂面而来,路易眯起眼,迎着金色的阳光,吐出心底埋藏已久的疑问。
白虎跟在他身后,倏地听见这声音,不由得停下步子,“嗯?”
“解开九阴君的封印,却让我两次消失在你的面前,”路易低眉敛目,看不出情绪,“你记起多少来了?或许不止于善逝有关。”
陆吾没搭话。
“陆吾,你快些记起来吧。”路易双手背在身后,微微偏头,笑着说,“我想看你像以前那样活泼。”就算喜欢拆台,爱凑热闹,泼冷水,甚至还有孩子气的调皮,那是是生机勃勃的陆吾,无忧无虑。现在的陆吾说话温言细语,似乎被什么东西吓怕了一般,他不愿看到陆吾这般模样。
白虎怔忪,抬起的前爪许久没有落地。
路易的脸在阳光中变得模糊,恍惚间,他看见路易眼角闪过一点红光,那一瞬间,他像极了善逝。
“好。”陆吾听见自己这么回答。
维克多总抱怨自己养的那群羊时不时就突破围栏、糟蹋花田,却还是乐此不疲地放羊,地中海的阳光灿烂而不炽热,湿润的海风扑面而来,花香开始在空气中飘散。路易躺在草地上,暂且忘记前世今生,沉浸在花香与阳光里。
维克多将路易带到老维克多的埋骨地,那里的玫瑰已经盛开,花香四溢。路易站在花田小径中,回想记忆中那个瘦瘦小小的男孩,胆小、爱哭鼻子,却在司马致死后,成为了中世纪时所向披靡的英勇战士。
“你远比我想象的还要出色,维克多。”
或许是听见他的赞叹,玫瑰花在海风中摇曳,或鲜红、或浅粉的花瓣尽数飞上天空,路易抬眼望去,漫天花瓣雨都落入他的眼眸,像是那个小孩红扑扑的脸蛋上,挂着的笑容。
一个星期后,路易与维克多挥别,维克多告诉路易,等到清明节时,他会去广都为路心素扫墓。路易欣然答应,随后便同陆吾一齐回到格拉斯小镇,再穿越地中海,前往希腊。
西奥多他们所在的狼人部落,几千年来都没有挪过窝,一直驻扎在希腊。即便是中世纪,教廷派出圣职围剿,他们也没有选择迁徙,反而背水一战,倾尽全族精锐将圣职赶尽杀绝,司马致所认识的那位“西奥多”,就是在这次惨烈的战斗里牺牲。
如今的狼人部落正聚集于品斯都山脉的深林中,当然也有像西奥多这样的年轻狼人出去工作或者讨生活。路易还纳闷过西奥多怎么选择当宠物狗,西奥多只是淡然地回答,他出来时还有身份证明,可惜几十年过去,脸和证明早就对不上号,只能出此下策,当个宠物。
从地中海到希腊,不过瞬息之间,路易抱着行李箱,坐在白虎身上,风驰电掣地赶向狼人部落。正是春暖花开的时候,海上碧波荡漾,沙滩上旅人随处可见,脚下风景不断掠过,转眼便从海洋来到山地。
西奥多所在的狼人族群栖息在山中,时代变了,深山老林都成为自然保护区。西奥多提起这档子事时也不禁郁卒,好在他们扎根希腊几千年,从城邦时代就跟人类打交道,总算把自个儿的家给保了下来。
“他们住的那个地方,附近有所修道院,以前教廷就是在那里培养神父,和狼人打拉锯战。”路易将这些事情牢牢记住,这个时候就派上用场,那所修道院如今已寥落,就连游人都极少涉足,“我们去修道院就行。”
西奥多虽说已事前先前同族中长辈联系过,可路易仍有些担心自己贸贸然登门是否会打扰他们。
所有担忧,都在他来到修道院时烟消云散。
古老的建筑群静默地矗立在余晖中、悬崖之上,崖下河流奔腾咆哮、浪花翻涌,它修建于一千年前,高耸陡峭,塔尖尖利得似乎要刺破苍穹,目之所及,无论是尖肋拱顶、飞扶壁,或者绚丽的花窗玻璃,无一不表明这是一座典型的哥特式建筑。整座修道院都由大理石砌成,巍峨又神秘,外壁浮雕繁复而华丽,每移一步,浮雕似乎又隐没在石墙中,偶尔能瞥见的高大圆柱,又能看出它带了些希腊柱式建筑的影子。
白虎在修道院前落下,刚一落下,他们俩就听见一声怒喝:“你们是谁?”这人说得是希腊语,路易抬眸看去,从圆柱后绕出一个高大的身影,他站在圆柱的阴影中,浑身肌肉紧绷,蓄势待发。
“我来完成约定。”路易用希腊语回答,“我是司马致。”
他拿回了身为司马致时的部分回忆,自然也一并拿回了曾经学习过的语言,即便时代变迁,语言也发生许多变化,但基本的语法不会变化太多。更何况,与他对话这人,应该是一名狼人。
藏身在阴影中的人愣了一下,“你用什么证明?”
“西奥多可以为我证明,”路易淡然自若地说,甚至还上前几步,坦坦荡荡地将脖颈暴露在那人的目光下,“我身上有你们族中桂树的气味,而且,我的身边还有这只白虎。”
阴影中的人将视线放在陆吾身上,如族中长辈所说,九尾的白色猛兽,身上有漆黑的条纹,眼眸像融化的黄金,夜风携来清淡的桂树味道,清淡、微带苦意。一一核实后,的确与族中的记录相符。他放下戒心,慢慢从阴影中走出。
那是一个极为高大、肌肉结实的男子,头发眼睛都是深棕色,五官粗犷,说不上英俊,却野性十足,更令人注目的是他头顶两个毛绒绒的三角耳,耳尖呈圆弧状,莫名显得几分可爱。
陆吾变作狸花猫,跳到路易肩上,随这位狼耳男子,钻到深山中,前往古老的狼群。
整座山形似俯卧的狼,狼耳男子带着他与陆吾跳过险崖、穿越山洞,山洞里伸手不见五指,就在路易走得不耐烦时,尽头忽然出现一道光,他快步踏入那道光里,眼前豁然开朗。
漫山遍野幽幽绿树,数座洁白的柱式建筑掩映在绿树花草中,山谷中心有一汪湖水,湖边青草茵茵,只有一棵十余米高的树生长在湖边,分外显眼。
狼耳男子指着湖边那棵大树,“那棵就是您千年前带来的桂树。”
路易站在悬崖旁,居高临下地俯视那株桂树。它极高,约莫二十米,树冠向天空伸展而去,浩浩荡荡数十米,他似乎听见绿叶在风中窃窃私语,欢欣鼓舞,因他的到来而喜悦。
“我将桂枝赠给你,只要我还活着,桂枝就能护佑这一方水土,护佑你们平安。”
“这是月桂吗?”
“并不,这是我故乡的桂树,花儿虽然与你们的月桂相同,可并不是同一种树。”
俊秀的黑衣男人笑容温和,他从袖中取出一根树枝,枝头缀着一簇簇金色的花儿,像是碎金,芳香扑鼻。
“它与我灵魂相连,只要我活着,它就会活着。”
司马致将桂枝递给身边白发苍苍的老人,“请您亲手它他种下,你们狼人已经在这片水土上生活了一千多年,它只允许你们种下这根桂枝。”
老人双手接过桂枝,虔诚地低下头颅,满怀感激道:“谢谢。”除此之外,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只能反复念着这单调的词,找不出更多的语言来描述心头澎湃的心情。
这里,是狼人的部落。
司马致站在清澈的湖水边,看着水里自己的倒影。陆吾凑过来,说:“在看什么?”
“你不觉得很神奇吗?明明可以由狼变成人,却并不是妖,”司马致挑起眉毛,兴致勃勃地说,“而且还不止一个人,而是和凡人一样完整的族群,有父母妻儿,亲人好友。”
司马致啧啧赞叹:“我本来以为维克多这样,外表与凡人无异,可只能以血为生的存在就已经很奇怪了,没想到还有狼人,真让我大开眼界。”
陆吾冷静地说:“我也可以从虎变成人。”
司马致没好气地揉了一把这家伙肩胛骨上的白毛:“你正经一点。”
第69章 穿梭千年
微笑的男人,清澈的湖水,威武美丽的白虎跟走马灯似的在他眼前转过,路易清醒地意识到自己在记忆中遨游,却没法醒过来。眼前景色渐渐模糊,青山绿树如泼墨画一般慢慢浮现,他看见了一株高大的桂树,与先前所见,一般无二。
司马致仍是少年模样,一袭深衣,布料也是朴素的粗麻,他拢住袖子,仰头端详树冠。正是秋天,树梢堆满一簇一簇,金云般的桂花,幽幽的香气不断袭来。司马致几乎要醉倒在桂花香中,永远睡去,不再醒来。
——他的坟墓就在这里。
“阿致!”载浊的呼喊声如落湖石子,打破山林的寂静,林中山鸟扑棱棱地振翅飞起,司马致霎时清醒。
他连忙扭头,四处张望,却怎么也瞧不见载浊的影子。他心头登时涌上一股难言的情绪,有些慌乱,也有些心虚。他也扯着嗓子喊:“载浊!我在这里!”
“你在哪里?”载浊声音愈发近了。
司马致东张西望,发现身边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标识,鼻子里灌入浓郁桂花香,风乍起,一树桂花落英缤纷。司马致福至心灵,继续叫道:“在桂花树下!你闻得到香味吗?”
载浊怒气冲冲:“你站着别动!我来找你!”
司马致老老实实地在树下半蹲着,抱住膝等待载浊来寻他。
约莫一盏茶时间,载浊终于出现在他的视野里,浑身衣服都山间的枝叶划破,露出里面的完好无损的中衣。司马致咽了口唾沫,用手抱住脑袋,闭着眼睛道歉:“对不起!我不该来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