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途(68)
杰西的眉毛越扬越高,几乎要消失在淡金色的刘海后。
“您希望他们见到拉薇妮娅,那本书也是您故意让莱特看到的吧?虽然我不清楚您这么做的目的——您让我们知道了真相,而我们刚接触过镇长不久,镇长的儿子就直接宣战……尽管我不清楚这是不是那位镇长的意思, 但怕我们传出不利的消息恐怕是原因之一。”
“太敏锐的男人可是不受欢迎的。”杰西响亮地啧了一声。
“世界上没有那么多‘巧合’。”艾德里安冷冷地说,锐利地盯向对面那双冰蓝色的眼睛。“但我猜不透您的目的……刚才您的建议十分实际,您知道他很可能答应——只要莱特先生再脆弱点。”他停顿片刻,“或者再傲慢点。”
“我就不能没有目的吗?”杰西摊开双手, “您真是个死脑筋。”
“我说过, 请不要装傻——这一切准备得充分过头了, 您希望我们搅和进文森镇的这堆事情, 不是吗?对于挖角来说, 这样的动作实在太大。”
杰西·狄伦笑了。只不过这次他的眼睛半点笑意都没有, 而他甚至懒得掩饰这一点。
“我需要知道尼莫·莱特是什么样的人。”他的语气依旧轻佻,“当然,这不是什么大事,可我十分好奇。”
“为了好奇心而导致战争提前?”艾德里安少见地哼笑道。“就算莱特先生本来没什么问题,这场战争也很可能扭曲他。他之前只是位平民,狄伦。”
“……这才是最有意思的地方。”金发青年嘴角的笑容更大了,他用自言自语的音量喃喃道。“一位平民。”
“现在我只剩一个问题。为什么选择传送到我这里?……是因为它吗?”艾德里安转过头,望向不远处辐射着不祥力量的法阵——它看上去平平无奇,甚至咒文都画得七歪八扭,满是涂改的痕迹。它夹杂在工整的普通防卫法阵中,活像个丑陋的疮疤。
一块夹杂着白点的暗红石头静静躺在阵心,没有奇怪的光芒或者压抑的力量。如同哪个孩子不小心踢进法阵的普通石子。一只肥胖的飞虫摇摇晃晃飞进法阵范围,随着一缕青烟,整个化作虚无,连灰烬都没留下。
“假设这一切真的是您促成的。”艾德里安退了几步,一个转身,利落地取下背上的弓。几乎是下一秒,箭尖就已经锁定了杰西·狄伦的头颅。“那么您不可能没料想过他拒绝的情况。”
“您以为我会做什么?”杰西笑嘻嘻地盯着箭尖,这回那双眼睛真的在笑。“提前触发阵法毁掉青鸟族群,或者破坏法阵,好让它炸毁半个城镇?真过分。”他舔舔嘴角,“……果然您比较合适。”
“什么?”
“一见钟情的对象。”
艾德里安扯扯嘴角,持弓的手纹丝不动。
“我确实无法解除这个法阵,但如果我没猜错……曾经的‘辉光的启明星’一定可以。”
“曾经的我确实可以,但现在我没有力量。”
“那又不是什么大事,我能解决这个小问题。”杰西愉快地凑得近了些,眼睛几乎要戳上箭尖。“您应该看得出我是不是在说谎,对吧?只要您肯求我——”
“好。”艾德里安十分干脆,没有半秒犹豫。“我请求您。”
“……您都没有自尊的吗?”
“这种自尊比别人的命重要吗?”
“您这样让人很没有成就感!一点都不愉快,唉,好吧……”杰西大声叹气,他气哼哼地在原地站了会儿。随即掏出匕首,麻利地划开右手食指。“别紧张宝贝儿,您应该认识这个法术——现在把领子拉下去一点,别乱动,第一次可能会有点痛。”
艾德里安做了个深呼吸,额角的血管愤怒地跳了跳。杰西用沾着血的手指在他后颈涂画法阵,随着对方的动作,艾德里安的表情从不快转向严肃。
“你……”他没有用尊称。
“别那种表情,我说了,您肯定认识这个法术。”
“唱诗班的‘精神牺牲’。”骑士长转过身,敞着领子,眉头皱得死死的。“时间有限,别的我就不问了……你确定自己撑得住吗?我现在完全没有法力剩余,会直接汲取你的力量——如果你的法力不够,不仅破坏不了法阵,你很可能枯竭而死。”
“我知道,有没有突然觉得我特别善良勇敢?”
“没有。你不是为了这种事情牺牲自己的类型,这意味着你的力量和曾经的我差不了多少。”艾德里安沉声说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一位平民。”杰西露出整齐漂亮的牙齿,“去吧,我的启明星。”
艾德里安伸出双手,耀眼的白光在他修长的十指间再次闪耀。他沉默片刻,随即抬起头,深深地看了笑嘻嘻的杰西·狄伦一眼。
下一刻,繁复的法阵直接在他的脚下亮起。艾德里安踏着虚空中的法阵,愈跳愈高。旋转的白色法阵在他脚下发出细小的空气爆鸣,他很快来到了那丑陋法阵的上空。弓被拉满,但没有箭被搭上弓弦。纯粹的白色光箭随着弓弦颤动,向下方的法阵倾泻而下。
法阵中央的石头终于有了反应。它活物般颤动起来,干燥龟裂的土地上冒出液体似的泡泡。法阵的纹路像被戳破的血管,喷出无数漆黑粘稠的液体——它们没有散开,反而射向天空,如同逆转过来的黑色暴雨。
骨玉的伴生石在反击。
前任骑士长的动作并没有迟疑,白色的光箭精确地击中那些锋利而不祥的液体黑梭。温暖刺目的光缓慢而坚定地压向法阵,没有漏过任意一个边角。同时,艾德里安直接松开了金属弓,他的双手不断动作,一个又一个不重样的白色圆阵向伴生石轰击过去。
终于,一声轻响。那石头仿佛风化般散成暗红色的细沙。
那粗糙的法阵彻底死去。
艾德里安没有拖延哪怕一秒,他踩着法阵从空中降下,然后双膝一软直接跪在了地上——他似乎想说什么,可刚张开嘴,血液便从喉咙中喷了出来。
“我跟您说了。”杰西·狄伦看起来倒没什么异样,只是脸色有点苍白。“第一次会有点痛——毕竟以您曾经的力量,总不至于要用唱诗班的人肉法石。”
“……唉,好吧。”他上前一步,抱住了对方,他的感叹对象没有回答他。艾德里安垂下头,太久没有承载过魔力的身体陷入了严重的紊乱——他已经失去了意识。“你要这么晕下去,我一个人得无聊死啦。”
他嘴巴絮叨着,从对方的口袋里摸出通讯水晶——透明的晶体上此刻染满血迹。
“甜心们!……哎哎哎先别断掉,我有重要的事情要说。”艾德里安的脑袋正搁在他肩膀上,金发青年一动不动,任由高档的布料被血浸湿。他随意扫了眼死去的阵法。“你们可以不用担心那个蠢兮兮的法阵啦。”
这次他没等奥利弗那边回应,就直接断掉了通话。
果然粗暴点也挺有意思的,杰西·狄伦严肃地想道。他将昏迷中的艾德里安·克洛斯放在法阵边上,伸了个懒腰。
“……他什么意思?”尼莫板着脸问道。
“他们应该搞定了那个……咳,你知道的。”奥利弗不太确定地回应道,“克洛斯先生不会放任他胡诌八扯。”
“你们还有心情讨论别的?”镇长儿子冰冷地说道,他攥着一小块暗红的石头——半透明的黑色罩子正把奥利弗和尼莫两个人牢牢扣在里头。
“好吧,说回刚刚的话题——我建议你们立即撤退。”奥利弗举起双手,示意自己的注意力已经转回眼下。“现在还来得及挽回,在青鸟那边袭击前投降吧。现在两边都不太冷静——”
尽管他们并没有参与过战争,可就算是尼莫也知道会发生什么。如果杰西·狄伦的情报没错,青鸟摒弃了他们守时的信条,那么青鸟的军队随时可能到来。一场硬仗不可能在其中一边散作一团的情况下开始,然而——
“不太冷静?”大块头青年提高声音。而镇民们围在他们四周,带着些无聊和好奇地咬着耳朵,似乎并不把青年口中的“战争”当真。
“您身边的人还不知情,对吧?”尼莫嘀嘀咕咕地说着,“所以您不冷静得格外明显,真的。”
“蒂格,你在做什么?你父亲呢?”他们的老熟人弗里茨终于露了个脸。年轻的猎人身后,一位披着斗篷的女人牵着富勒山羊,悄悄冲他们比了个手势。尼莫探探头,在大包小包的缝隙中发现了被挤扁的灰鹦鹉——巴格尔摩鲁躲藏得十分尽心尽力。
“父亲不太舒服。”看到好友,蒂格脸色松动了些,“弗里茨,我的朋友,我们需要你的力量——一起把那些令人憎恶的怪物杀干净。”
“不!”弗里茨惊讶地叫道,“你突然发什么疯?前几天不是还说最好缓和下局势?”
“我已经把骨玉的伴生石设置好了,我已经下定了决心——”
“可他们没有!”弗里茨冲人群一挥手,“别闹啦,我得见见镇长先生。这几个月只是小打小闹——青鸟的守时让我们有时间准备和撤离,堂堂正正地战斗!而你居然真的疯到去弄伴生石?你到底在想什么?神啊,你搞那个法阵的时候我就该阻止你……如果青鸟们知道了——”
蒂格直接攥住了弗里茨的领子。
“你根本什么都不懂,我没时间说服每个人!”他咆哮道,“我知道你没把那个法阵当回事,你们都没有当回事。我向父亲建议过无数次,他总是拒绝我,我还以为……”他咬咬牙,好不容易才把卡在喉咙里的话吞下去。“现在我懂了……我在保护你们,弗里茨!还是说你甘心梅罗蒂就这么从你手里——”
“梅罗蒂是我们的朋友,她可不是我的私人财产。”年轻的猎手坚定地打开那只手,“你知道了,是吗?镇长先生告诉你的?如果你还对她留有那么一点儿尊重,就别在这大声嚷嚷。”
人群似乎意识到了哪里不太对劲,微微骚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