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途(338)
奥利弗·洛佩兹没有否定那猜测,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嘴里吐出的恐吓却愈发冰冷。
“怎么,如果各位还留在这里,打算阻挠我……我可不得不清理掉你们啦。”
几个守门人对视一眼,燃起纸质符咒,身影消失在空气中。
奥利弗松了口气,他跪坐在法阵之上。
从和尼莫交战结束后,他的力量输送就没有断绝过。
在尼莫彻底进入濒死状态前,他也不能冒险撤走护住最后一点生机的力量。这块血肉的索取仿佛一个无底洞,而他又必须为最后的爆发准备好,容不得半点分心。
好在眼下战场终于再次空旷下来。
在越发强烈的白光中,逐渐浓郁的瘴气里,崩毁的废墟间,他将怀中爱人的头靠在自己的肩膀上。
奥利弗细密地吻着尼莫略显冰凉的耳廓,死死盯住阵中不住融化的庞大异兽。
他的面前,那庞大的虚假造物,终于彻底融化,没有一片黑鳞剩下。
魔王临终的时刻已到。
奥利弗没有出声提醒藏身在黑暗中的杰西和艾德里安,他有更直接的方式——
最后的力量在这位新生神明的身周一次性炸开,源源不断的输送后,血肉临终爆发的恐怖力量被完美地模拟成功。
自从戈德温到达,就开始持续闪烁耀眼光辉的法阵终于被启动。
只是一瞬。
深渊之底,坍塌的战场上,再没有一个人影剩下。
就在那一刻,大传送阵边缘的每个人都能感受到脚下一空。仿佛临近入睡时产生的坠落幻觉那样,他们脚下的地面似乎向内缩了缩。
深渊之底以一个堪称恐怖的速度在坍塌,但眼下没人有心情去考虑这是否正常。
“快!”戈德温指挥地平线断后,可有一个人掉了队。
“戴拉莱……戴拉!”戈德温吼道,将地平线最后一位成员踹进法阵。“这里快塌了!”
“我知道。”
灰鹦鹉早就拽着羊通过传送阵离开,麻花辫少女将马牵进传送阵,自己却还站在阵外。
“我就知道,你总不至于好心到下来专门为我们指路。”戈德温疲惫地喘着气。“不管你想做什么,先跟我走……如果你这个壳子在这里出了事,奥利弗他肯定——”
“我不会做那样愚蠢的浪费行为。”
麻花辫少女望向逐渐粉碎的深渊之底。
“……戈德温·洛佩兹,你知道吗?在与我交易的每个人类临终前,我都会问他们一个问题。‘您此生最后悔的是什么呢?’”
“你到底……”
“直到现在,我都无法理解全部的资料。因为其中很多人给我的答案,都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事。明明是那样长而丰富的一生,明明走过无数命运的转折——其中一个蠢货甚至告诉我,自己最后悔的是多年前孩子离家前,他没有给她一个离别的吻。”
“我没空陪你聊这些废话,快点过来!”
戴拉莱涅恩一只手穿透了自己的胸口,血淋淋地破开胸口,掏出一个鲜红的眼球。然后那恶魔解下胸口的橘红色晶石吊坠,将它缠在那眼球上。
“如果当初我再给他一点力量,也许结果会有所改变……现在我或多或少能够理解那些莫名其妙的答案了。”
那眼球带着吊坠飞远,被无尽的黑暗和尘灰淹没。
“……现在可以了,我们走吧。”
麻花辫少女转过脸,表情平静。她拎起裙摆,踏进传送阵,没有再回头。
就这样,最后一位远征成员离开后,传送大阵终于黯淡下去,而后被无数坠下的巨石顷刻埋葬。
与此同时,加兰与奥尔本之间的边境森林某处。
安息之剑静静地躺在一边的草地上,它的主人仍维持跪坐的姿势。
奥利弗的怀中并非空无一物。
……他们成功了。
离开深渊后,他开始拼命治愈只剩一口气的恋人。如今尼莫下巴还搁在他的肩膀上,睡得很沉,心跳微弱却规律。
直到呼吸开始不畅,奥利弗才察觉到自己已然泪流满面。
黑铠损坏得所剩无几,他摇摇晃晃抱着尼莫,靠在附近一棵树下。艰难地调整了会儿姿势,他倚着树坐好,让恋人的头枕上自己的腿。
做完这一切后,他用一只手盖上眼睛,不再去控制流下的泪水。
阳光透过树叶缝隙,在草地上留下一块块光斑。树叶碧绿,鸟鸣婉转,空气潮湿温热,正如三年前,逃亡开始的那个夏日。
“早上好啊,奥利。”
一个虚弱却温和的声音钻进他的耳朵。
“‘不管事情多糟,我永远会笑着迎接你。至少不会像头一次那样嚎啕大哭。’……这是谁说的来着?”
他的魔王伸出一只沾满鲜血的手,报复性地戳了戳他的鼻尖。
“还有,我的戒指呢,勇者先生?”
第271章 一个夏日
一个夏日
躺在奥利弗大腿上的尼莫不再轻戳爱人的鼻尖, 他将右手五指张开, 摩挲着奥利弗的脸颊。
嘈杂的蝉鸣从他们头顶的树上传来, 空气中满是新鲜树皮和蕨类被暴晒后的气息。
感受着那只手上传来的体温,奥利弗将覆在眼睛上的手掌移开, 眼圈仍有点发红。
尼莫的体温一直比自己稍微高些,他很是喜欢。奥利弗张张嘴,想要说点什么,哽住的喉咙却没能挤出半点声音。
阳光之下, 尼莫认真而专注地盯着他。熟悉而陌生的瞳孔维持着非人的恶魔十字,温暖的目光中盛满笑意。
奥利弗下意识去抓贴身挂在胸口的黄金吊坠, 那只手却在伸出中途硬是改变了方向。
一个清洁咒除去两人身上的汗水、血污和尘土。奥利弗这才打开胸口的吊坠,取出那枚戒指。
他的魔王眨眨眼, 转转脑袋, 散开的黑发蹭过他的腿,没有半点坐起来的意思。
奥利弗抽抽鼻子,去捉那只还抚在自己面颊上的手。然而新鲜出炉的勇者先生抓了个空,反倒是自己的手腕被捏了个正着。
尼莫笑得弯起眼睛。他松开右手, 终于撑起上身——魔王先生左手撑住奥利弗的大腿,右手摊开, 掌心向上。
白皙的皮肤之上, 两枚造型古朴大方的戒指正安静地躺在一起。其中一枚戒指上一秒还在自己无名指上,奥利弗压根没有察觉到对方是如何做到的。
“重来。”正午的阳光格外强烈, 一枚光斑扫过眼睛,尼莫微微眯起眼。
“陛下, 你按住了我的腿,我没有办法单膝跪地。”奥利弗的声音还有点发闷。
“谁说要你求婚啦?你已经求过了,现在是我的回应。”尼莫脸凑得更近,“把手伸出来,奥利。”
奥利弗顺从地抬起左手。手铠早就在激烈的战斗中彻底碎裂,不知所踪。修长的手指上满是正在愈合的细小血口——集中所有精力去治愈尼莫,他完全忘记了指间这些细小的疼痛。
尼莫捉住那只手,将嘴唇印上手指。舌尖微微探出,湿热的触感拂过伤口,奥利弗后背登时一阵酥麻。
随即他的魔王吻了吻他的手背,将那戒指缓慢而认真地套上他的左手无名指。仿佛那是世界上唯一重要的事情。
在这个角度,奥利弗能看到爱人垂下的睫毛,尼莫的发顶也极近,那让人心动的细微味道再次钻入他的鼻腔。
“可以了,我的未婚夫。”确定那戒指被戴好,尼莫抬起头。
自从他们相遇,奥利弗第一次听到尼莫用这样的口气说话——平稳笃定,带着令人心安的自信与威势,但奇异地混合了不少独属于“尼莫·莱特”的拘束和羞涩。
奥利弗抓住对方的手,捏着戒指的右手有点颤抖。这只手拿剑时从不会出现半点偏差,如今却套了好几次,才将那戒指戴上爱人的手指。
戒指上嵌着的黑色燧石被仔细处理过,磨得圆润可人。简单高雅的戒指造型配上尼莫稍显苍白的皮肤,一切恰到好处。他的爱人翘起嘴角,而这世界上再也没有任何事物可以伤到他们。
奥利弗的眼眶又有些发酸。
只不过这一回,比起用手掌去遮。他选择猛地拥住尼莫,激烈地吻起对方。
尼莫没有勉强自己维持平衡,他的后背倒向绵软的苔藓,手指插进奥利弗柔软的浅棕色头发,全力回应着这个吻。
舌头扫过牙龈带来的温暖和战栗让人喟叹,尼莫更紧地将对方按进怀里。他身上披风化作的黑袍原本就在战斗中变得破败不堪,还没来得及修理,如今更是发出不堪重负的撕裂声。可他懒得去管,只是用指尖拨开奥利弗身后的破碎盔甲,在爱人光滑结实的背部缓慢摩挲。
只是肌肤相贴,交换体温,就能带来令人恍惚的满足感。
可惜这对热情的恋人没能进一步做出什么,就双双止住动作。
“马车,冲我们来的。”尼莫清晰地听到辐条发出的吱呀轻响,以及半干的树叶被碾过时发出的扑簌声。
有什么东西从马车车厢中飞出,直直朝尼莫的脸飞去,尼莫没有站起身,只是伸出手,一把攥住了它。
那是个破旧的水袋,里面鼓鼓囊囊,摇起来叮当作响。
“我比计划里的早到了些,看来这决定没错。”
熟悉的声音响起,一身战士装扮的安·萨维奇从车厢中跳出来,冲赶车的加拉赫元帅摆摆手。在地面站稳,安锐利的目光扫过从衣衫不整的两人,响亮地啧了声。
“如果我再晚来点,为了避免看到什么不该看的……或许我得跟野狗先生去附近找个旅馆住几天,等你俩‘久别重逢’完了再说正事。”
她加重了“久别重逢”的发音,在自家骑士看不到的角度比了个下流手势。
奥利弗的脸有些发红,相比之下,尼莫要镇定不少。
“安。”
法袍满是裂口,一侧肩膀露出,形状漂亮的锁骨完全暴露在空气中。可这显然没有削弱世界之柱应有的威严。
“现在你可以找我算账了。”尼莫轻声说道。
“哦,关于阿巴斯的那件事。”安脸上的笑容消失,随后清清嗓子。“我的确有了应对方案。就像我之前所说的,我无法做到对这事一笑而过……就算对于现在的你,人类的判决可能渺小又可笑。”
尼莫没有出声,只是认真地望向站在对面的女战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