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官不可以(57)
“别叫我宝贝儿,操。”刃唯凶巴巴地回以獠牙。
我男人指不定在哪儿偷偷看着我呢,你瞎喊什么瞎喊,出点事儿他玻璃心我也玻璃心了你负责啊?!
“行,唯唯,”白宣摸摸鼻子,“你想当通灵师啊?我跟你说这事儿不靠谱,这世界上就没有鬼,都是哄人的,灵异照片都是特效,ps的,知道不?哎,不过你知道通灵师要干嘛吗?来,哥哥我摸摸你有没阴阳眼儿……”
他说着,一只手就是不老实,往刃唯眉心摸。
一摸,白宣缩了缩脖子,乍舌道:“哎哟,真别说,唯唯,你还真他妈有。”
刃唯表情又阴郁几分:“……”
这不废话吗?
白宣赶紧打圆场:“想学不?我去庙里给你……”
“行了,陪我烧纸去吧你,”刃唯拍拍屁股站起来,“多说一个字你就别想找我家酒店办叔叔的寿宴了。”
“什么叔叔,是咱……”
“咱什么咱?别胡说八道,”刃唯指着他嘴巴,“再说我割你舌头。”
白宣听得抽疼一声,暗叹刃唯这小半年变得越来越凶残。
“哎哎哎,行,我不说,我不说了。”白宣跟上去。
刃唯一边走一边深呼吸,他被回忆独自承受得快喘不过气了。
真狠啊。
带走了所有人的,没有带走我的。
还安排回音鬼来赶我走……你是觉得我会怕死吗?
成景廷,你总说人鬼殊途。
可是我觉得,我们在一起,不必区分人间或是地狱。
我和你在哪里牵手,哪里就是人间。
第四十八章
刃唯又跑了一趟市里最大的丧葬市场。
上次来这边打听结阴亲的事儿, 老板娘说什么不肯帮,两三句就给拒绝了。刃唯报酬给的高,那边也死咬着不松口。回家想了几天,刃唯决定自己还是再来试试。
成景廷走后,市里就常常下雨。
偶有倾盆大雨如天穹倒泻,刃唯想淋雨, 不打伞往家里花园站,一站就是半宿, 也不知道在等谁。后有一次刃依依半夜溜出家门和闺蜜约了蹦迪局, 在院里看见弟弟直愣愣杵在那儿,吓出一声惊叫。
今日雨后道路湿滑, 刃唯一双白球鞋踩得地面泥泞飞溅。
他换了薄针织衫搭阔毛衣外套出门,刃依依还说你这前后都透风, 冬天不能这么穿。刃唯说冷点儿好, 冷点儿清醒。
刃依依问他你是不是失恋了?
刃唯说没有。
“失恋”是指被恋爱对象抛弃。
他……没有。
老板娘看他抱着生辰八字来,简直头疼。最开始还没看出来这孩子这么倔……活人和死人哪儿能结阴亲的?真要搞,那也是“晦气”,损耗自己阳寿。
看刃唯小鼻子小眼的,站在铺面前不肯走, 老板娘终究还是心软,决定给这孩子再解释一下情况。
她挠挠胳膊,指了指刃唯手中拿的字据, 为难道:“冥婚冥婚, 死人和死人才能配。以往啊, 这称作’搭骨尸’,要双方过门户帖、命馆合婚,一块儿破土安葬……哪儿有活人和死人办冥婚的?”
“我上网搜了一下,有的。”
“别人是别人,你是你,”老板娘叹口气,“丧偶是作孽,她九泉之下还要捆着你就更作孽了。哎呀,弟弟你还这么年轻,条件也顶天地好,续个弦重新开始自己的人生,不好吗?”
刃唯愣了,踌躇几秒,还是想争取:“活人……真没办法么?”
老板娘说:“还有一种叫’娶烈’,就是说订婚后一方死亡,另一方不改嫁。礼仪呢,还是跟普通结婚一样的,只是独自进新房后就得穿上孝服开始守寡,这种最苦啦。你一大小伙子,有什么好想不开的?现在姑娘家都不这样儿。”
“……娶烈?”
老板娘边剥花生边说,“嗯,而且姑娘那一方还得一直穿孝服守着。这事儿啊,还得看夫妻双方阴阳调节,双亲出面,聘礼什么的送过了,才叫礼成。守活寡知道么?没区别。”
一听“双亲出面”和“阴阳调节”两个词,刃唯抿紧嘴唇扭过头去,半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其实刃唯特别想说,婶儿,我对象不是个丫头,是个男人。但现在世俗是非太多,他也只能抓这丧葬市场的几根稻草。
他怕婶儿不帮他。
现代不比得古时候。要是从前,刃唯一掷千金,要求最有名的风水师和通灵人为自己举办一场盛大的冥婚,谁敢乱嚼什么舌根?可现在不一样,他还有自己的家,有父母,有辛辛苦苦传承下来的家业衣钵。
“那,”刃唯半张脸藏进毛衣高领里,说话声有气无力,“还有什么办法能让我和她有一些联系吗?”
老板娘看他一个人站在门口,身上还落了飘雨,便赶紧招呼人进来。
端了塑料凳子,刃唯扶住往上一坐,心神未定,就听老板娘关切询问:“对方过世多久了?”
“很久了……”刃唯想想,总不能说快百年,只得算了算成景廷和酒店一起消失的时间,答道:“两三个月了。”
“咦?我怎么记得你上次来是四五个月以前?”
见老板娘疑惑地皱起眉,刃唯连忙说:“您记错了。”
从兜里摸出一包国烟,老板娘取桌上的火柴,轻划出攒动小苗,再将烟分了一根与刃唯。
刃唯面相看着小,肤白水灵的,老板娘越看越稀罕,忽然注意到他眉心一道浅淡的疤痕,不自觉靠近了些去瞧。
刃唯见她凑近,也极为乖巧地把额前零碎的发拨开,小声说:“我父母说,我小时候摔过跤,所以有……”
老板娘深吸一口烟,拿眼尾睨他:“弟弟,你不是本地人吧?”
“啊?我是本地人,生在城西长在城南的。除了每一年放假会回祖上的县城里玩半把个月……为什么说我不是本地人?”刃唯疑惑道。
我家院儿里的歪脖子树都是我栽的。
水池里扑腾的小鱼是我养的。
连家里酒店顺带来的男朋友都是看着我长大的!
“你这是阴阳眼,你爸妈没提醒过你?”老板娘用指腹轻轻摸弄他眉间那块小疤,“我问你,你生下来哭不哭?有梦见过自己的死亡吗?”
刃唯说:“好像……在我很小的时候,我家里人是说过我生下来不哭的。当时医院接生的护士都吓坏了,赶紧打我,我双颊憋得通红,根本就不哭。后来我姐来抱我,我看着我姐就嗷嗷地叫,我家里人说我从小就怵我姐。”
至于梦见自己死亡……有。
为了成景廷去探访前两世的回忆时,他就清清楚楚地看见了自己的死状。无一例外,都不得善终。
“你知不知道,有一种人能够’过阴’。特征除了长阴阳眼,第二就是生下来不哭。”老板娘仔细打量他,“一般来说,不哭的孩子活不下来,但你活下来了。”
“过阴?”刃唯瞬间不再萎靡不振,他从老板娘的话语中捕捉到了部分可能性,激动得快要站起来,“意思是我能去一趟阴间?”
“你先听我说完,”老板娘拉住他,“第一,你对象已过世有一段时间,大概已投了胎。投了胎的人灵魂和肉体都重生了,你这辈子再也找不到他。”
刃唯眼眶红了。
他努力压下去喉间的不适,猛咳几声,争取似的讲:“那也要我下去看看他到底有没有走……”
“可以过阴的人,从小就知道自己会如何死去,也知道身边人们的劫难。市场上,有一些过阴人会拿这个赚钱,也有的会保守秘密。因为言多必失,容易折寿。”老板娘摇摇头,眼神略带担忧。
刃唯说:“可我不知道我会如何死。”
老板娘说:“所以我讲你不是本地人。一般情况下,只要过阴人离开了出生地,他就会变得和普通人无二,过上正常的生活。”
“意思是,只要我回到出生地,再经过一些仪式,就可以……”刃唯微微睁大眼睛。
天知道,他已经激动得发抖。
成景廷走的那天起,他就做好了诀别的打算——他听说过阴间有一条忘川河,河边开满曼陀罗花。这些花的花瓣和叶子总是相反生长的,寓意生生世世不相见。偶尔,刃唯会在梦境里见到曼陀罗花。它就像一枚魔咒,不断地提醒着刃唯,成景廷已经不在了。
连“死了”都不是,就是完完全全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从历史、从空间、从所有人的回忆中来看,他都不再属于天地间。
临走时,丧葬铺子前的小雨快停了。
刃唯拿着老板娘送的透明伞出了铺面,又买了些纸扎作为答谢。老板娘看他情绪不太稳定,一路将这痴情小孩儿送出市场,站在街道边一字一句地嘱咐他。
老板娘说,在过阴时,你的鞋子必须有一只要反过来。要是把鞋全部拨正,你会醒来;要是把鞋全部弄反,你会死在你过阴的地方。
刃唯老老实实拿手机记事本记,发誓自己考科一都没这么认真过。
这些文字简直是自己的解药良方。
老板娘还说,等刃唯找到了出生地后,再拿上生辰八字来找她,她会为刃唯介绍那边当地的通灵人。
再次相见原本对刃唯来说刻不容缓,但他害怕了,他害怕听到通灵人告诉自己,对方已经转世投胎,与前尘往事再无瓜葛。
一想到这里,刃唯就怕得打寒颤——他和成景廷之间,生不是问题,死也不是问题,最大的问题莫过于“不记得、不存在、找不到”。
灵魂好轻,风一吹就散了。
回了家,刃唯没有去问母亲,反倒是钻进书房去翻自己的出生证明。
刃家有一个小抽屉,里边儿拉开是全家人的小红本、各类证件,还放了不少刃唯的童年照片。有几张还是刃唯初中时穿校服在篮球场上挥洒汗水的抓拍。
十八岁,同样的年纪,第三世的自己在教室里昏昏欲睡,而第一世的自己就早已手持三尺青锋纵马杀敌,剑指之处点破狼烟,军中无人不奉他一句“刃小将军”。
他还记得,第一世十七岁时,在朝堂之上,成景廷第一次抵抗父命,理由是刃唯年纪过轻,无力承担出征先锋官之职,恳请父皇收回成命。
皇上问,那军中可有新秀可选?
成景廷自荐,掷地有声:“我。”
此言一出,众臣跪伏,哀叫连连,说什么太子殿下不可、太子殿下切莫冲动、殿下可知那蛮夷之地危险四伏只怕是有去无回呀,什么太子殿下金贵身躯不可承担战事云云,听得成景廷险些冲动到君前拔剑,把他们的长舌全割下来。
刃唯在旁边憋着笑,成景廷也憋笑。
两个年纪相仿的少年人一笑起来,顿时没了君臣之分。皇帝被臣子们念叨得头疼,怒喝一声安静!
刃唯见时机已到,出列跪地,朗声道:“臣以为,太子殿下为先锋官,臣为左膀右臂,一同出征,定当拿下围山以北!”
媳妇儿都跪了,成景廷也跟着跪,边跪边领命。半年后,太子殿下与小伴读一同策马率先回城报喜,从此双双一战成名,说是“帝国双璧”也一点不夸张。
成景廷好强,武力方面从成年后才逐渐超越过刃唯的造诣。偶尔刃唯说军中谁的刀法练得好,成景廷就去跟人单挑一场,再跑回去逼着刃唯承认自己更厉害。后来他们共挑大梁,刃唯一举高夺武状元,成了军中又一主力战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