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血(151)

　　如果我能够看破藏在黑暗中的人, 我就可以知道到底哪一条路能够逃生了！
　　他心中冒出了无比迫切的期望，他期望自己的双眼能够看透黑暗, 虽然他知道这只是走投无路的妄想，但就在这一时刻, 他体内的天赋力量忽然一动。
　　水流在森林之中弥散开来。
　　它们散成无比微小的粒子，均匀分散, 附着在森林中的一切存在上，树木野草，动物鸟兽, 当然还有那些行走在森林之中的人身上！
　　莱茵掌握着每一颗水珠的动向, 他的感知均匀分布在它们身上，它们成了他的手和他的眼，帮助他在漆黑之中看见任何接触任何自己想要看见接触的东西！
　　当远方的树木骤然出现近前的时候，莱茵吓了一跳，差点带着席歌真正撞上一棵树！他于措不及防之间感觉到了浓浓的惊奇。
　　这是我的力量？
　　我过去也曾见过一些男爵和子爵, 但我从未见过拥有这样强大力量的血族，难道……难道我真的如同神官所说，拥有伯爵的力量？
　　莱茵茫然一瞬，旋即收敛精神。
　　他当然希望初拥他的人能够醒来，立刻解答他的一切疑惑，但是现在最重要并不是这件事情。
　　他闭上眼睛，将自己的意志延伸出去，寻找藏在森林中的追兵。
　　碰触，描绘，勾勒，覆盖。
　　他看见他们了！
　　一个个神圣骑兵出现在森林之中。
　　他们穿戴正式骑士的标准配置：他们头戴钢盔，身穿锁子甲，除了手持的主要兵刃之外，还有额外配置一把弓箭和一个短距兵器。
　　他们在鞋子上缠上了厚厚的布条，这些布条帮助他们悄无声息的横穿森林。
　　他们三人一组，正以扇形方向朝自己行走过来，彼此间比划着手语，手语的内容是……
　　他就在前面！
　　他们已经发现我了！
　　莱茵心神一凝。
　　他正要收回能力，分散于黑暗之中的水珠又将新的消息反馈。
　　这一次，莱茵看见……
　　神出鬼没的吸血鬼藏在暗夜里头。
　　莱茵看见了一个吸血鬼。
　　这个吸血鬼绝不同于莱茵先前所见的卢卡等人，他像暗夜里的幽灵，突兀出现又突兀消失，他就混在神圣军团之中，同神圣军团一同前进！
　　神圣骑士团根本没有发现近在咫尺的吸血鬼。
　　吸血鬼也没有对神圣骑士团动手。
　　这两方人马像两道平行线，走在各自的轨道上安然无恙，互不侵犯。
　　一丝恐惧袭上莱茵的心头。
　　眼中所见的画面让他心头升起一丝明悟，卢卡死亡时所说的话也清晰地浮上他的脑海。
　　你逃不掉的……你为什么不乖乖去死……
　　教会和血族，都在追杀你……
　　教会和血族的目的都是我。
　　教会和血族都在追杀我。
　　教会和血族，一起，追杀我。
　　教会和血族的关系，到底是怎么样的？
　　正是这时，水汽窥视之中，其中一个吸血鬼突然抬头。他中年容貌，目光深深，朝莱茵所在方向看来。
　　长而远的距离在这时候被折叠了，对方似乎跨越了空间，直接出现在莱茵身前，看着莱茵。
　　莱茵骤然惊醒。
　　他一下切断自己与水汽的联系，抱着席歌，转身就往水流方向跑去。
　　淙淙的水声在漆黑的森林中越来越近。
　　自从看见了藏在黑暗中逼近的敌人之后，莱茵不再刻意掩藏踪迹，掩藏踪迹已经没有意义。他奋力前进着，蕴藏在身体中的全新的力量就在这个过程中不断被激发，他的速度越来越快，周围的树木疯了一样向他身后逃去，而他化作一道淡淡的残影，于夜中风驰电掣。
　　疾驰之中，种种想法如同后退的树木，在他脑海之中混乱纠缠，飞速出现，飞速消失。
　　今天晚上我能够顺利从这片森林中逃脱吗？
　　如果不能，我该怎么办？
　　我和初拥我的人都会被敌人抓住。
　　而我还不知道他的名字！
　　当这个念头掠过脑海中的时候，莱茵一怔。
　　是的，我还不知道他的名字。
　　他意识到，自己在这一时刻最为恐惧的是两个人一起被抓住；而他最为遗憾的，是还不知道初拥自己的人的名字……
　　风里忽然传来一声疾呼！
　　“大家加速，看见莱茵了，莱茵就在前面！不要让他进入森林河中！”
　　莱茵猛然回神。
　　他抱着席歌向前一扑。
　　淙淙水声从天边到了耳边，清凉的水流自四面涌来，没过了两人的头顶。
　　水流环绕身躯，莱茵感觉自己回到了自己的主宰之地，又像是回到了母亲的怀抱，无论何种，都让人无比安心。
　　下一刻，水流簇拥莱茵，使其从水中跃出。
　　巨大的出水声在黑夜里尤其清晰，离开河道的莱茵不再被动逃离，他主动使用能力，裹在神圣骑士的面孔之上，阻隔他们对空气的摄取。
　　生命的存续需要许许多多必须之物，如今其中一样被残忍剥夺，神圣骑士立刻陷没在死亡的阴影之中。
　　他们慌乱无比，抬起双手，用力抓着笼罩在自己面之上的水流，试图将没有固定形态的水流抓断。他们还慌不迭地大口喘气大口呼吸，然而只有无穷无尽的水，进入气管。
　　仅仅一分钟不到，健壮的生命之火然陷入了飘摇断续之中。
　　慌乱彻底炸响于神圣骑士队伍之中！
　　好了，差不多了。
　　莱茵没有真正杀人，无论如何，他无法下手杀死自己曾经的同僚。
　　在制造出混乱之后，他立刻收手，并趁此机会，光明正大往另外的地方逃去。
　　敌人已经来到了身后，只有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我身上，将他们从此处引走，这里才能真正安全。
　　藏在这里的人，也才真正安全！
　　莱茵再一次投入黑暗。
　　森林的安静在这一刻被彻底打破了。
　　险死还生的神圣骑士如同被红布激怒了的公牛，已经将理智和阵型全部抛到脑后，再不记得自己除了要将莱茵抓住，还要将莱茵的同伴一起抓住。他们只知道挥舞着兵器，直往莱茵逃离的位置追来，要彻底消灭这个堕入黑暗的邪恶生物！
　　他们冲过了河岸。
　　河岸旁属于莱茵的脚步被无数新的靴子覆盖上去，彻底消失。
　　他们又冲进河流。
　　河流中卷起滔滔浊水，浊水将莱茵所留下的最后一丝痕迹也淹没殆尽。
　　逃在前方的莱茵看见了这一幕。
　　他心头悄然一松。
　　正是这时，一道声音响在他的耳旁，如同暗夜的低语。
　　“一个新生者，这可真奇怪，在死亡公爵的地盘，竟然还有人敢无视公爵的禁令，擅自发展后裔吗？”
　　莱茵心头陡惊，他手握匕首，向后猛然一刺。
　　匕首被声音的主人牢牢抓住了，这个同时，莱茵骤然弹出指甲，比匕首更为尖锐的指甲在来者的手上留下三道深深的痕迹。
　　“咝！你——”
　　莱茵并不管身后传来的声音，他全速提速，向前一闪。
　　但刚闪到一半，又一道身影出现在他的前方，那道身影同样出声。他的声音满含惊奇，他对第一个吸血鬼说：“你居然被这个小孩子给伤到了，莫非他真如教会的人所说，拥有伯爵的实力？”
　　电光石火，莱茵意识到了一个极其重要的情况。
　　来到森林之中的吸血鬼并非一个人，而是两个人！
　　吸血鬼的速度太快，两人间的距离太近，莱茵不及闪避，只能再度运用天赋能力，但这一次，他刚刚聚集起天赋力量，前方的吸血鬼突然抬手。
　　一道四四方方的灰色罩子从天而降，罩在莱茵身周。
　　罩子落下的同一时刻，莱茵感觉自己被隔绝了。
　　他的天赋能力不能冲出这个罩子，刚刚聚集起来的水流也顿时散落。
　　这还不止，同一时间，又一道圣光降临在莱茵身上。
　　神圣的力量将血族力量克制，光明落在皮肤上，如同火焰落在皮肤上，光明落入眼睛里，血族敏锐的双目立刻被耀花！
　　“啊！”莱茵惨叫一声，紧紧闭上眼睛，两行泪水从他合上的眼皮中落下。
　　就在他闭目的刹那，一道沉重的枷锁落在了他的手腕上，接着又缠绕到他的脖颈。而后，脖颈与双手间的铁链抽紧，他的脖子被强硬地拉扯下去。
　　不用睁眼，仅凭感觉，莱茵就知道，戴在他手上的是教会之中专门对付血族的忏悔枷锁，这种枷锁是用特殊材料制成，具有克制黑暗力量的效果，因为其特殊设计使被枷的人要么抬手，要么低头，所以称为“忏悔”。
　　大概锁好枷锁的三五息后，圣光消失了。
　　莱茵也终于能够睁开眼睛。
　　他的双眼还残留着被圣光照耀的后遗症，看哪里都是满满的黑白花斑。
　　但他依旧从身体的轮廓认出了使用圣光的人。
　　因为早有预感，莱茵的语气之中没有太多的震惊。
　　他只是十分失望。
　　莱茵说：“神官，你和吸血鬼合作……那么教会，也在和血族合作吗？”
　　神官冷哼一声，没有说话。
　　另外两个吸血鬼先动了手。
　　自后面进入森林的两个吸血鬼都是伯爵，其中一位就是卢卡的初拥者，这位掌管着这个城市血族人口的吸血鬼撕开了莱茵的上衣，使莱茵胸膛赤裸。
　　赤裸的胸膛之上，源血血痕深刻鲜明，清晰在目。
　　空气寂静。
　　两个伯爵目光如同结了冰那样，凝在莱茵的胸口上。
　　震惊，异样，贪婪，嫉妒。
　　逐一从他们眼中流淌而过。
　　他们发自内心地惊叹道：
　　“天啊，你才被初拥几天？你居然是伯爵，你居然真的是伯爵……！”
　　“这不可能，这绝不可能，哪怕公爵大人亲自初拥，也不可能初拥出一位伯爵来。”
　　“要么你身怀隐秘，要么初拥你的人身怀隐秘。”
　　说到这里，两位伯爵恍然醒悟，厉声喝道：
　　“说，快告诉我们，初拥你的人现在在哪里！”
　　被枷锁的莱茵忽然笑了。
　　灰色罩子离开以后，尽管忏悔枷锁立刻接上正锁住他的手腕，但被隔绝的天赋依旧获得了喘息的空间。
　　莱茵再次感觉到水，再次与水沟通。
　　他感觉到自己的初拥者正身处安全的河段，他小心的操作水流，将他挪向更为隐蔽，更远离战场的地方。
　　这一发现叫他年轻的脸上绽出快意的笑容。
　　当他的目光转向在场三人的时候，这快意的笑容中又添入了许多许多轻蔑。
　　他冷冷回答：
　　“你们想要知道他在哪里？那真是可惜了，你们永远无法知道，他究竟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