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神为邻(116)
当着客人的面问这种话,实在是太没礼貌了!
平日里一贯慈眉善目的老人,此时眼神一冷,骤然显出了生意场上的那份不容置喙的威势来,令一群子女惶恐噤声,心里更加敲起了鼓。
郁白闻声,主动回应道:“小谢的烧已经退了,我们差不多也该告辞——”
他话没说完,张云江就急切地打断道:“不不不,你千万别听他们的话!”
老人很不高兴地瞪了子女们一眼,连声劝道:“你看小谢都没什么胃口,估计只是烧暂时退了,身体肯定没好呢,多住几天,这样我也放心些!”
郁白说:“我怕太打扰了。”
张云江立刻说:“什么打不打扰的,我巴不得你们一直在这住着呢,就怕你们不愿意!”
老人惦念着的仍是偷师学艺和久违热闹,但这话一出,一群人的脸色霎时都变了,仿佛听到了某种世界末日的宣判。
郁白琢磨了一下,隐约猜到这群人大概理解成了什么意思,眼里露出一抹笑,索性将错就错,顺势开了个玩笑:“一直住?那可太久了,哪怕我们愿意,您家人肯定也有意见呀。”
他话音一落,当即有人颤着声附和:“是啊爸,您再考虑考虑……”
张云江本来就对他们的失礼很不满,警告似的瞥过去一眼,堵住了所有将出未出的话语:“他们敢!这个家还没他们插话的份!”
接着,他对郁白认真道:“只要你们愿意,想在这住多久,想什么时候过来,我都欢迎,全听你们的!”
一贯包容忍耐的老人鲜少在子女们前露出强势严厉的一面,霎时间,一群人面面相觑,在巨大的冲击之下,竟都哑口无言,说不出话来。
却从灵魂深处涌出一种将要被人夺走一切的恐惧感。
而且,即将拥有一切的人,甚至还一副不甚热衷的模样,要靠老人反过来竭力相劝。
……怎么会有这样的事!
郁白看着他们一个个宛如下一秒就要心脏病发的表情,心情格外的好,含笑道:“那我们就再打扰几天?”
“好好好!”张云江松了口气,重新笑起来,“中午那会儿,我还答应了小西要教她围棋呢,这下有机会了!”
郁白有点意外,问道:“你要教她下棋?”
他是记得张云江提过一句,何西对围棋颇有悟性。
“对呀,我水平虽然不够高,但教个基础还是可以的!”
老人目光里透出真切的欢喜:“她是真的有悟性,明明之前完全没接触过,但中午在棋室外面听小谢老师教你的时候,好几次脱口而出的反应,比屋里的你快得多呢!”
说着,他意识到有哪里不对,连忙改口道:“哎,小郁医生,我不是想说你笨——”
……好了,现在是真的说出来了。
郁白忍俊不禁道:“没关系,我对围棋确实没有什么天赋,是挺笨的。”
他刚说完,身旁却响起一道沉静笃定的声音。
谢无昉言简意赅地说:“不笨。”
非人类的安慰来得过于及时,郁白便笑得弯起了眼眸,侧眸看他,小声道:“不用安慰我,我不介意这个的,而且我自己都觉得自己学围棋的时候很笨。”
可男人却认真地说:“我不觉得。”
这下,郁白怔了怔,旋即有些仓促地移开目光,不太敢直视那么坦诚热烈的情绪。
流光溢彩的夜晚里,响起老人开怀的笑声:“你看,老师都不嫌你笨,那就是真的不笨嘛,要相信老师的话!”
其实差点在围棋课上偷偷梦会周公的郁白,被说得更加不好意思了,只好作势动起了筷子,佯装淡定从容。
纤细筷尖夹起一片塞满糯米的糖藕,熟悉的甜味立刻在唇齿间复现。
对许多事都浑然不知的郁白咬了一口藕片,被甜美滋味包裹的同时,也发现了一个小小的怪现象。
这盘香甜诱人的桂花糖藕,怎么只有他们两个人在吃呢?
他搞不懂原因,所以又咬了一口,心间就只剩下纯粹的甜味了。
……多好吃呀!
第069章 异时35
被两个年轻人包圆的可口冷盘渐渐见了底,郁白一边纳闷着大家为什么不吃,一边又顺手把最后一块糯米藕夹给了谢无昉。
等菜盘一空,候在一旁的佣人就迅速撤下了碟子,送上一盘早已备好的桂花糖藕,份量比先前那盘要大,馥郁甜香依旧。
郁白见状有些惊讶,下意识去看身边的张云江,听见老人满含笑意的声音同时响起:“难得你们爱吃,多吃点!”
然后,郁白就看见今夜始终透着一股生人勿进气场的谢无昉,看了慈眉善目的老人一眼,第一次对其他人主动开口道:“谢谢。”
他话音平淡,张云江却愈发开怀:“哎,客气什么,你们能吃得高兴最重要!对了,要不要换点热的饮料喝?厨房都准备好了,牛奶、黄酒、红枣茶,哦,还有热的巧克力,我看年轻人爱喝这个……”
一旁的小男孩一听到热黄酒,心头就忍不住发痒,脱口而出道:“我想喝黄酒!”
但话音出口,他嗅着周围只可远观不可品尝的桂花糖藕香气,又有点发自灵魂的瑟缩,本能地去问谢无昉:“……那个,我、我能喝吗?”
与其等端上来了才发现不能喝,还是早点征求这位祖宗的意见,免得到时候空欢喜一场。
唉,吃顿饭怎么都这么心惊胆战!
闻言,年轻俊美的男人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似乎是懒得搭理这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一旁的郁白倒笑了,主动接过话,“我也喝这个吧,一会儿给你倒一点尝尝。”
他在心里感叹,不愧是一心要帮老友出气的袁叔叔,真是铆足了劲要演好父子戏码,效果非常自然和逼真。
冷漠严厉的“父亲”当然是不会接茬的,还得他这个叔叔出马。
“好啊!天冷的时候喝点热黄酒,最舒服了。”
本来就想喝酒的张云江顿时有了伴,更加高兴,主动帮面露忐忑的小朋友说话:“小孩子喝一点点酒没事的,今天机会难得,给小航也倒一点!”
他想,这实在是个美丽珍贵的夜晚,只可惜还少了一个老朋友。
坐在张云江另一边的管家阿伯很快拿来了一壶温好的酒,笑眯眯地往杯子里斟酒,再挨个递给他们。
清冽醇厚的黄酒香气里,比张云江还年长的老人白发苍苍,也想起了什么,轻叹道:“要是富贵在就好了。”
阿伯注视着周围罕见齐聚又不吵闹的一大家子人,眼角皱纹里漾开几缕感慨的笑:“云江肯定觉得,这顿饭就缺一个富贵了,哎,他到底跑到哪里去了哦?”
“不知道啊。”被说中心事的张云江也笑呵呵的,下意识摸了摸放在胸口袋子里的纸条,“等过两天琢磨够了,肯定就来找我下棋了,他憋不住的。”
阿伯弯腰将盛着热酒的瓷杯递给客人们,应声道:“是啊,富贵性子最急,我倒盼着过两天寒潮别褪——”
张云江就很自然地接过话头:“到时候再温一壶酒!”
两个老人交谈的时候,郁白不由自主地就看向了那个其实没有缺席的人,阿伯口中的富贵。
小男孩双手接过了老人递来的酒杯,小声说:“谢谢阿伯。”
他低垂着头,看不清表情,只是将橙黄熏然的热酒一饮而尽。
霎时引来老人们无奈的笑声:“哎哟,黄酒不是这么喝的呀,一会儿醉了可怎么办!”
小男孩咕哝了一句什么,又把酒杯递向握着酒壶的阿伯,看上去眼巴巴的。
阿伯一愣,笑得眼角皱纹愈深,连忙给他再斟一杯:“还是个小酒鬼呢!”
热闹的宴席间,大约只有紧挨着袁玉行坐的何西,听清了那声被淹没在酒香里的低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