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养鱼了,勿扰(90)
——这句话,对方自始至终没有欺骗过自己,毕竟谁会对“自己”不利呢?
他以祁忘的身份重活一世,也都是为了他“自己”。
而经历了一切的祁忘之所以能回来,则是因为自己亲手用太岁石雕了一尊人偶,人偶本身就是祁忘。
都圆回来了。
如果没有祁忘的干涉,他或许也会亲自经历幻境中看到的一切,被仙门修士钉在天刑柱上鞭打是他的,受尽折磨后被挫骨扬灰是他的,神魂灰飞烟灭满心不甘的是他……
另一个时空的自己归来,阻止了这一切的发生。
鬼主无法用言语形容此刻的心情,只觉得心脏被人狠狠揪住,然后毫不留情地拧碎。
他不能,或者说不敢设想天刑柱上的祁忘当时有多疼,而自己却只能在另一个时空,在苦海的幻境里看到对方身上发生的事,不仅无法拯救当时的自己,甚至一无所知。
曾经他以为自己和祁忘间是绝对的默契,是心意互通后长久的风花雪月。
却不曾想,自己现在拥有这些,都是因为祁忘在经历一切不堪后归来,他挡在了自己面前。
接下来,浓稠如墨汁的海面再度浮现出幻象。
这一次鲜活的画面如走马灯般闪过,时无筝,白逐溪,祝家双生子,秦南珂逐一出现在幻象里,鬼主走马观花地目睹了“自己”与这些过客相处的记忆。
鬼主解“自己”,自然清楚祁忘上一世之所以和他们交往,是听信了天道书的鬼话。
若非祁忘出现,自己绝对会选择同样的路。
庞大的信息量让鬼主心脉紊乱,气机在体内横冲直撞。
苦海是心魔的镜子,如今堵在心口的「结」已经解开,真相也水落石出,找到了答案的他,还要经历心魔的「劫」。
祁忘,池惑,池惑……鬼主反复的念叨变成了自己的名字。
不断地重复,好像只有念着对方的名字,自己的名字,他才不会迷失在心魔雾海之中。
突然,鬼主身体猛然一倾,随之一口血喷溅在了枫灯上。
枫灯随之晃了晃,灯芯弱弱地闪了几分,但终究没灭,小小的火光发出噼啪声响,浅浅照亮方寸枯舟。
鬼主看着摇曳的枫灯发愣,原本黯淡下去的眼神又重新聚了光。
他要撑下去,要渡了苦海,遵守和“自己”的诺言,在岸上等人归来——
“每次,每次你都让我等你,从扶水城道无涯海,总让我等。”
“可除了等你之外,我还有什么办法呢?”
“我等你,多久都可以,但最好快一点…”
“但是我……”
对于你经历过的那些,不甘心啊……
不甘心!
*
天丰三十五年春,仙道大乱。
那位传言中穷凶极恶,但一直我行我素,不干涉仙道的西极州红沙谷鬼主,似突然暴走失控,疯了般在仙道内大开杀戒,据说差点造成人间界无辜百姓的生灵涂炭。
幸而归隐千年的即空法师及时出手相助,加之东极门随意峰的弟子拿到了御鬼令,才险险控制住了局势,遏制住了这场血洗人间界的悲剧。
还有个令人诧异的传闻,随筝仙君的小徒弟在天丰三十四年的冬天失踪了,据说其实是死在了鬼主手里,于是随筝仙君为了给徒弟报仇,与鬼主在南域海面上决战了三天三夜,多亏当时鬼主修为损耗严重,随筝仙君才能在这场决战中得以保全性命,但即使如此,他也是重伤而归,只剩下半条命。
仙道传闻向来真假参半,孰真孰假,难以分辨,最后不过都沦为修士们茶余饭后的谈资罢了。
*
无涯海,无涯寺客堂。
无涯秘境中虽然没有四季轮转日夜交替,但即空法师的心境似会随着人间时令而变,有日暮,有天明,还有四时节气。
此时窗外春雨淅沥,惊蛰就要到了。
时无筝将油纸伞小心翼翼放置在客堂外,仔细抚掉身上的雨水,才踏入客堂门槛: “今日冒昧来访,叨扰了。”
“阿弥陀佛,时施主有伤在身,请坐,”即空法师对进门的时无筝道, “能进入无涯寺的施主,没有谁是冒昧的,都是机缘因果所指。”
随后,火炉上的热水壶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水烧开了。
即空法师拿出两只洗净的茶杯,问时无筝道: “今日时施主远道而来,是想品尝「春信白」还是「水仙红」呢?”
时无筝微微一怔,放在在膝盖上的手指也下意识微微蜷起。
无论是「春信白」还是「水仙红」,对时无筝而言都是很特别的存在。
看时无筝面露为难,即空法师心中然,将另一种茶置于盏中: “看来,时施主还是比较适合这道「无涯客」。
说话间,他已经将有凝神静气之效的「无涯客」泡好。
“三年过去了,时施主还是没有放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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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最终章(上)
时无筝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静默一瞬,轻轻移动茶盏,却没有喝。
“即空法师,今日我来,是想请教你,鬼主现今究竟藏身何处?”时无筝反问道。
即空法师对时无筝的到访似乎然于心: “看来时施主是无法释怀了。”
时无筝: “忘儿下落不明一日,我就一日无法释怀。”
即空法师了然地看了时无筝一眼,而后垂下眼皮拨动念珠: “以随筝仙君的修为,恐怕早在三年前就已经得知要经历的情劫了。”
时无筝以沉默作答。
即空法师: “情劫中人,是你的小徒儿,祁忘,是吗?”
时无筝眼皮跳了跳,登时绷紧肩膀。
他有些惶然无措地看向即空法师,藏于心中多年的秘密被对方一语道破,他很难再强做镇定。
即空法师看他的神情反应,瞬间就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阿弥陀佛,原来如此。”
因为池惑重生归来,活在了祁忘的壳子里,从而干扰了因果本身,也因此牵扯出了更多的因果。
时无筝: “……”
即空法师: “时施主,有时候提前预知自己的劫难,并非好事,预知不一定可以趋利避害,有时候反而会起到反效果,比如情劫。”
时无筝的嘴唇抿成一条平直的线: “你的意思是……”
即空法师: “换句话说,若当时时施主并未预知到祁忘就是你需要历的劫,或许也不会让事情发展到这步田地,情劫源自心念,预知到的事物反而会给当事人以心理暗示,这会让原本可解的结,越勒越紧,变成死结。”
“心魔在映照你内心的时候,会刻意放大你的「执」,无孔不入,用尽办法让你步入迷途,等当事人醒悟过来时,或许已经坠入深渊,迷途不知返。”
时无筝身上微微发颤,他回过头来想,确实,若非当时在红水镇客栈预知到情劫一事,又在自己的劫难中看到了祁忘,他就不会在彼此相处的细枝末节里寻找各种暗示,寻找可能诱发情劫的蛛丝马迹,也不至于会越来越关注祁忘,导致自己深陷其中而不自知。
回过头来时,为时已晚。
是他不慎,被心魔牵着鼻子走,最终“误入歧途”。
即空法师: “阿弥陀佛,念是心魔,强行不去「念」也是心魔,心无一物,方无魔可生。”
时无筝终于端起茶盏,盏中青碧透亮的茶水微微晃荡。
他在颤抖。
“可是…无论如何…忘儿是我的徒弟…我需要知道他的踪迹…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要为他手刃仇人…”时无筝的眼神重新变得混沌,经历这一遭,他已经不是曾经光风霁月的随筝仙君了。
即空法师叹息,他知时无筝的“病”又犯了。
“我相信,早在三年之前,从无涯海归去的萧施主,已经与你将此间发生的事都说了一遍,时施主,你不肯相信萧施主的话,对吗?”即空法师循循善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