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昏蒙影(35)
遇到畸变兽之后,他没有因为恐惧而失去理智,也没有选择拖他们下水。
他选了最难的那条路,在黑夜即将到来的时候把畸变兽引走了,引得远远的,骑着一辆他不知道能否撑到底的车,以至于精疲力竭,才会一个晚上都没有任何消息。
即便回来之后,罗衡似乎也没有吹嘘自己的意思,好像他只是做了件不值一提的事。
真是个奇怪的男人。
吃完饭就是清理环节,伊诺拉看着罗衡相当自觉地将小锅提起,往水源边走去,狄亚很快就跟了过去。
她望着两人的背影,想到了昨天黄昏时分的对话。
当时他们选择了等一等,伊诺拉跟狄亚都没闲着,下去把车厢里所有能用的东西都搜刮了一遍。
畸变兽的生存目标似乎只有食物,可它太庞大,不要说打开撬开罐头,连打开柜台都很勉强。
想象被畸变兽堵在车厢里活生生吃掉的确是件恐怖的事,可是想想畸变兽试图去开柜子,那场景就有点滑稽了。
为了速度,车队把一整节车厢都彻底放弃了,这会倒是便宜他们。
可惜床是焊死在底座上的,他们只好把上面那一层软垫跟布拿走,地上撒出来的小零件跟挂在钩子上的动物皮也没放过。
柜子里有不少罐头、刚做好的面包跟馒头、一些饮料跟啤酒,甚至有一块有点化开的黄油。
狄亚猜测车队很可能刚跟某个村子交易过,伊诺拉没表态。
在柜子的最底下是餐具,锅子,一块碎镜子,几罐喷漆跟一罐装满汽油的锡桶,跟一把收起来的红色遮阳伞,这倒是没什么新奇的。
这本来是件很利索的事,可两人都做得不快,也许是天热,又或者是累了,总之他们慢吞吞地搬完看到的所有东西,甚至将完整的海报都扯下来两张,还翻箱倒柜确保自己没有半点遗漏。
可罗衡还是没有回来。
“天已经暗了。”狄亚对她微笑,原先展露出的冷淡也好,焦虑也罢,这些外露的情绪瞬间就从他的脸上消失了,声音更是变得不紧不慢,仿佛阐述一个真理,“我们该上车了。”
伊诺拉下意识问道:“我们不等了吗?”
严格来讲,其实伊诺拉不认为自己有什么提议的权力,尽管罗衡认为她是伙伴,可是这认知只在罗衡还能够抗衡狄亚的时候才成立。
想在这糟心的地方生存下去,总难免要跟这些破烂规矩打交道,伊诺拉早就习惯了。
因此她虽然问,但人已经上了车。
伊诺拉可不想因为多嘴一句就被抛弃在这畸变兽随时可能出没的地方。
“我们已经等过了。”狄亚难得多说了几句话,甚至说得有点太多,“这世道不就是这样吗?发生什么都不奇怪。”
伊诺拉对这倒是赞同。
在这片土地上,没有什么人是该死的,也没有谁是该活的,一切都只是侥幸,一旦消失了的东西就永远消失了,一生一世都不一定能再见到。
就像是希望,它已经失踪很多年了,大概是死了。
车队也好,绿洲也好,甚至是大基地,谁都逃不开这样的诅咒,他们当然更不例外。
尽管跟罗衡认识才没多久,可伊诺拉还是蛮喜欢他的,下午聊到驾照之类的东西让她感到很新奇,几乎忘了自己到底是怎么上的车,又是怎么遇到他们的。
跟这个男人待在一起,伊诺拉总有种浮出水面的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被拨开,让她轻松了些。
可要是说为了他的死或者失踪伤心,那又难免太严重了点,伊诺拉只是有点遗憾。
车子就在她的遗憾里启动,被随手塞在副驾驶位上的喷漆因为运行滚动起来,可还没走了两步,车突然熄火。
于是喷漆罐就这么掉下去。
“你是不是把脚抬太快了?”伊诺拉问,她不希望是车的问题,那样的话情况会变得很糟糕,“还是怎么了?”
狄亚泰然自若地回答:“大概是我的问题吧。”
他探过身去捡那个喷漆罐,然后极突然地下了车,一如既往,始终没忘记拿走钥匙。
“去哪儿?”伊诺拉坐在车上问他,声音并没有很大。
狄亚回过身来对她微笑,半张脸隐藏在黑暗里,手电筒在手上抛掷,看上去似乎是在思索些什么,一边后退一边慢吞吞地说话。
“就只是……做些事,反正这世道发生什么都不奇怪,不是吗?”
明明是同一句话,伊诺拉却莫名觉得并不是同一个意思。
不过还是那句老话,她的意见又没什么意义,只要狄亚不是突然犯了失心疯,准备单枪匹马去挑战畸变兽,不管他要做什么,伊诺拉都没有什么反对的理由。
狄亚当然没有失心疯,他只是在车厢上喷上了一道很长的蓝色喷漆,神色专注,另一只手则握着手电筒,确保颜料没有喷到别的什么地方去。
回到车上时,狄亚看上去连脚步都轻快了一点,大概被喷掉三分之二的喷罐重新被抛在副驾驶位上,滴溜溜滚了一圈后又再次倒下。
“我们走吧。”
哈,看来“希望”偶尔也会诈尸的嘛。
第39章 来启发我吧
冰冷的水浸透双手,食物下肚后的餍足暖意正在缓慢消退。
小锅相当难清洗,见狄亚走过来,罗衡干脆使唤他去片木头,将几根树枝绑成一把木刷来刷锅,这当然比不上竹刷方便顺手,不过暂时拿来用一用也可以。
狄亚对新到手的活倒是没有什么怨言,对罗衡的要求理解得也相当透彻,他有点新奇地看着在自己手底下诞生的这把小木刷,然后将其递交过去:“我还以为大基地不这么洗锅呢。”
看来他见过类似的东西。
“确实不怎么常见了。”罗衡并没有反驳这个误解,就算是在废土这种不需要身份证件的地方,有个来历也总比什么都没有要来得强,“钢丝球、海绵刷跟洗碗布更多,还有些家庭会用洗碗机。”
狄亚“唔”了一声,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水边生长的杂草,听着木片刮过小锅发出沙沙的声音。
他看得出来罗衡对洗东西这件事相当熟练,甚至有种居家的气质,搁在刚认识那会儿时实在难以想象。
也许这就是大基地的特色之一,随时准备好在路上,也随时准备好定居下来。
洗锅并没有什么好看的,罗衡在良久的沉默里主动挑起话题:“我想起一些事来了。”
“想起……”狄亚犹豫几秒才恍然大悟,“噢,我记得,你说过的,失忆那回事对吧?”
即便从罗衡那里了解到失忆是一种遗忘过去跟记忆混乱的病症,可在相处过程里,狄亚还是经常忘记这件事,特别是在罗衡相当可靠的情况下,这件事相当容易被忽略。
罗衡并不常向他提起这件事,可能是为了不展现自身的软弱,也可能是不愿意向他索取同情。
狄亚又问:“那你想起什么了吗?”
“不是好的东西。”罗衡回答得很快,可答案却含糊不清,水在小锅之中被木刷来回搅动,他漆黑的眼睛里倒映着粼粼的水波,脸上无意识地流露出戾气,看上去有种阴沉的生动,“很糟。”
狄亚捏着细细的草叶,漫不经心地应和:“这样啊。”
不同的人对糟糕有截然不同的标准,可罗衡要是都认为都很糟糕的事,狄亚想,那一定是真的很糟糕。
哪怕罗衡什么都没说。
他们的交情本该点到为止,如果狄亚不想将这段关系深入下去的话,就不该太多话。
不过,这世道发生什么事都不算奇怪。
狄亚想,反正他已经等过这个人了,还喷了喷漆,留下布条,再多问一句似乎也不算是什么大事,于是他就听从自己的心开口。
“死了人吗?”
在这片土地上死人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不说他们之前杀的荒人,试图袭击他们的五个强盗才是前天刚发生的事,昨天又见到了被畸变兽吃掉的车队成员。
人们难免对死亡习以为常,麻木不已,可这不意味着它失去了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