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昏蒙影(18)
楼梯是相当常见的双跑式,钢结构,不过看得出来饱经岁月跟人类的摧残,有些坏掉的地方只是干巴巴地铺了层板子供以着力。
罗衡扫过一眼布局,特别是考虑到外面废弃的不少车子,确认这个地方在较早之前应该就是汽车旅馆,底下的酒吧很可能是车库改造而成。
这些信息虽然不一定有用,但却能抚平罗衡内心的焦虑,截然不同的信息伸出千丝万缕,将他与这个世界重新牵绊在一起。
而103房间,比糟糕这个词本身,还要再糟糕得多。
墙壁上的涂漆跟颜料基本上已经完全磨损了,颜色褪去大半,剩下点残留的痕迹混在一起,活像美术生使用过的颜料盘。
墙壁上有两扇窗户,准确来说,是一个钉着防水布的窗户口跟一扇几乎已经被污渍蒙住的窗户,这会儿都死死关着,完全展现出自然光的朦胧美。
空气里蔓延着让人不适的气味,倒是有个单独的卫生间,只不过门已经被卸掉,只是勉强挂着一块又脏又旧的镭射布,还被扯破了个大洞。
房间里只有一颗灯泡,不算太亮,电线是后接的,连梳理跟固定都没有,直接地横在房间中央接入开关,但凡跑得快一点就能当自杀的绳子用,不过考虑到场地跑不出这样的速度,当晒衣架可能更实用点。
床不出意外只有一张,整体还是由钢或者铁做成的,中间还垫了些泡沫塑料,表面披着块被无数人的汗水、泪水、口水染出各种痕迹的床单,边缘被熏得微微发黄。
狄亚先推开完好的那扇窗户,月亮很快照进来,没在大地上看起来那么亮堂堂的,反而显得很羞涩,只能隐约看到它的轮廓。
风也很快随着一起进来,冲淡空气里各种古怪的味道,罗衡听见了远处被距离压低的闲聊声,还有闷闷的引擎响动,这些声音随着风来了又去,就像只是进来坐坐的旅客。
罗衡坐在地上,倚靠着那扇窗,小半个脑袋还露在月光下。
从卫生间里洗完脸出来的狄亚已经被酒精跟疲劳折腾得几乎睁不开眼了,他打了个哈欠:“把头压低点,免得半夜有人发疯打穿你的脑袋。毕竟不是人人的枪法都像你这么准,有些人打出去的时候,恐怕连自己都不知道在打什么。”
他一边说一边往床上倒,落下尾音的那一刻立刻睡着了。
罗衡离开窗户,转而坐在床脚边,这个地方离月光有点远,像是整个人都被黑暗彻底藏了起来,看上去也安全多了。
床上的狄亚睡得很安宁,这是他们第一次不用商量怎么守夜休息的事,这个房间也是他们这几天来能够得到最舒服的场所。
罗衡的思维顺着风飘了出去,这轮月亮仍然还是与记忆里一模一样,一些东西也与他的记忆以截然不同的方式重叠在一起。
只是这一切都像在说明,他所熟悉的那段过往早已成为被湮灭的一小段历史。
而他也不再记得那么清楚了。
第20章 股东
水停了。
罗衡拧紧开关,抹去脸上的水珠。
清晨的气温不算高,加上晨风一直从窗口吹进来,被水浸透的肌肤已开始变得冰冷,罗衡并没有在卫生间里呆太久,而是很快穿上之前的衣服走出来。
狄亚已经醒了。
“我吵醒你了。”罗衡下意识停住脚步。
狄亚只是坐在床脚,伸开两条腿笑了笑:“算不上,像我们这一行就是这样,听见点动静就会醒,要是醒不过来,总有一天就真的完全醒不过来了。”
这当然不是个好笑的笑话,无论说得多轻松诙谐都一样,因此罗衡只是点点头,让开卫生间的路:“对了,我用完了,不过地上还有些水,可能会打滑,你小心一点。”
当罗衡走到窗边的时候,狄亚仍然没起来,而是继续保持着原先的坐姿问了一句:“你还好吗?”
“我很好。”罗衡转头看过去,不假思索地回答,“怎么了?”
“那……就还行。”狄亚停顿片刻,并没有再多说什么,“挺好的,等我洗个澡,下午的时候再出门,希望你休息够了,接下来我们要过之前那种日子了,三级污染区有很长一段路,估计够呛。”
罗衡只是平静地点头:“好的。”
实际上野外生存相当折磨人,因此不管旅馆房间的视觉多么冲击,心理上又再怎么抗拒,当肌肉接触到柔软织物跟踏实床板的那个瞬间,仍然难以控制地放松了下来。
这儿也许不算是什么好地方,可是比起黑漆漆的废墟已经优秀太多了。
罗衡的确没有什么可抱怨的,现在的环境也不容许他去索求得不到也无法拥有的东西。
卫生间里的水声又大了起来,过了一会儿才消停,没多久狄亚就从里头走出来,像条大狗一样甩着他的头发。
那件巨大的斗篷不见踪影,里头那件较薄的衣物倒是狠狠清洗了一番,这会儿被狄亚捏在手里,他拧得很干,倒是没有滴水,只是湿哒哒地团在一块儿。
他的眼睛像狼一样在房间里扫来扫去,有那么一瞬间,罗衡几乎要以为他真的打算把衣服挂到电灯线上去了,好在没有。
在房间的角落里,狄亚找到一根晒衣杆,把衣服挂到了窗户边。
衣服不算太厚,加上平原的气候,半天时间就算晒不干,也能被沙子风干,罗衡记得在一些集装箱外还挂着一些瓶瓶罐罐跟锅碗瓢盆,看上去应该同样等着风沙刮干净。
“这儿的水资源比我想得要充足,还有粮食。”左右无事,罗衡坐下来闲聊,“不过你们的雨水污染好像比我想得要严重。”
光着上半身往回走的狄亚回身看了他一眼,沉思片刻道:“在之前很长一段时间的确是这样,不过已经不是我们这一代的事了。”
水资源的污染也许可以定位到时间线,罗衡急忙问道:“那是多久以前的事?”
“我不太确定……”狄亚的声音从卫生间里传来,显得有点沉闷,“不过我想应该是在金苹果那会儿,水源的污染情况还是很严重,绿洲也是因此得名,是金苹果制造出了净水滤芯后才大有改善,慢慢的一些污染严重的水源也有人聚集,只不过……”
罗衡疑惑:“只不过什么?”
“只不过每年仍然有大量的人死去,不是因为缺水,而是为了争夺新的水源。”狄亚终于从卫生间里出来了,他提着自己的大斗篷活像在提个巨大的麻袋,漫不经心道,“而金苹果则负责卖给赢家东西,后来大概又过了一段时间,水源的情况就有所好转了。”
在水资源方面,罗衡并不是什么专家,他只是依稀记得水源是具有自净功能的,如果金苹果还在的时候,水源跟雨一样污染严重……
要么旧世界发生了难以想象的恐怖事件,危害持续到今日;要么一直到五十年前,甚至很可能直到现在,“战争”都仍然持续发生着,只不过人们的生命被摧毁得更容易,以至于几乎不值一提。
罗衡不知道哪个更恐怖。
比起罗衡的一团混乱,狄亚倒是看上去轻松自在得多,他将自己简单用水擦了擦的斗篷平摆在床上,仔细地打理起来。
最眼熟的当然是从光脑上拆下来的存储器,它们跟一小块塑料布裹在一起,还有那支拐角手电跟四把纤长的飞刀。
直到今天,罗衡才真的看清楚那几把飞刀的模样,它们谈不上精致,绝对不能算作是艺术品,不过看上去非常锋利。刀身上几乎都有两道凹槽,可能是为了节省材料,又或者是为了减轻重量,还有可能是便于放血。
在飞刀旁边,是狄亚曾经拿来威胁恐吓他的那把空枪、一个没有标签的药瓶、十来根褪色的一字夹、他们在路上吃剩下的几块兔皮、两根锯条、几根干枯的草药、一个漂亮的装饰品箭头,材质看上去是玉、一枚鱼钩……
罗衡看得眼花缭乱,险些以为开着杂货铺的就是狄亚本人。
不过这些东西实际上非常小,真正令人钦佩的是狄亚的收纳能力,它们被重新安放在属于自己的位置上,斗篷稍微一盖,就完全看不出它们存在的痕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