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通的我被不普通的他们奉为神明(317)
可在他说出那番话的时候,不管是埃尔维还是巴萨罗穆,他们其实都没法移开视线。
巴萨罗穆对苏利的畏惧,除了被身体背叛的事实,更多的是源于对兽族之王的认知。
埃尔维对苏利不加掩饰的各种利用之言,就像是去鬼屋的人,一再说明自己不怕鬼的异样强调。
少年的语言在巨龙看来,本身就已经像是无法抵挡的武器,绝对的力量一并到来时,恐惧就像是针,深深的刺入了她的心扉。
那人鱼呢?
没有提前认知。
清楚身体背叛意识,却又因为自身也是水元素的原因,明白影响别人的血液运转,也同样能影响他人的身体动作的莱亚,似乎能明确定义出来的概念,至多就只是有朝一日握在手中对准别人的武器,突然割断了自己的脖子。
就只是死而已。
巴萨罗穆被时间影响刻下的恐惧,埃尔维畏惧有朝一日自身强大对准同族人的害怕,都不在人鱼的担心范畴。
时间在人鱼的认知中,始终偏爱他这种吟游诗人口中的奇迹之物,水族也不过只是衬托他身份和强大的工具。
他对苏利的畏惧,不源于力量,一直都源于……
灵魂。
这个人类,他能轻而易举地看清一切。
就连莱亚所辩驳的,苏利对他们的那所谓的悲剧判断,也不过只是和空气辩论。
苏利评判的是与自身无关的过去和历史,莱亚带入的是自己,是将过去同为人类的同伴,付出性命才供养出来的人鱼的极少数幸存者偏差。
最重要的是,人鱼知道,他所有的回应都不过只是自我欺骗。
似乎只有这样,才会觉得,苏利根本没有看穿他。
也根本不明白莱亚·索莫费尔德这只人鱼所拥有的骄傲。
“你是这样看待的吗?”少年的声音突然响起,不住地牵动着人鱼的内心。
语言再次化作钢针,莱亚捏紧了拳头。
“如你所说,我确实不在乎转化妖兽,也从没否认过,自己认定转化妖兽是错误的存在。”
苏利没有去尝试击碎莱亚所坚持的骄傲。
“但我同样也有一个问题,你明白什么叫做历史吗?”
这个问题。几只妖兽都陷入了迷茫。
“历史是过去发生的事,是足以以文字或传说传承之言留存下来的,有关过去的记载。”
“而你们,本来该是人类的历史。”
这句话如同寺庙的钟声,一经敲响,就在大脑中震出无数回声。
“——你们,本应该是那些历史,而不是仍然存活在当下的转化妖兽。”
这是否认,否认转化妖兽存在的合理性。
这是傲慢,傲慢到不认同因为转化妖兽才存在的一系列文明。
“人类生而平凡,想要在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是无数人追求并渴望达成之事。
作为人类,每个时代都有数不清的悲剧诞生,也许那些可能曾经就发生在你们身上,也许你们也会侥幸,被偶然路过的善心人拯救一把,从此度过平凡又幸福的一生。
又或者是,没有遇见那个好心人,沉沦于黑暗之中,于不知多少年后,被将历史当做课业的后人评价成时代的反派——”
少年的话语,将人鱼带向了曾经名为“莱亚”的那个少年本该拥有的未来。
曾经的莱亚,也是一个家族的小少爷。
他或许会像大多数贵族一样,烂成人渣一般,剥削普通平民。也许也会像心怀柔软之心的贵族那般,用自己的财富接济平民。更有可能是太过倒霉,家族中落,最后不得不扛上振兴家族的责任……
但那些可能,都不会存在人鱼身上。
苏利的眼神就像是潺潺流水,于阳光之下,清澈见底?于背光之中,闪闪发光。
“不管你们有着怎样的可能,那些可能,都绝无你们从人类变成妖兽,变成非人的可能性。”
“转化妖兽,将人类转化成非人的一切,断绝的不只是曾经名为莱亚的未来,更是无数人类本应存在的历史。”
一万年太久,但之于现代人类史上所探查到的十万年之前的人类而言,这个世界的人类,还如此稚嫩和年轻……
历史成为了妖兽的玩具,人类追逐的强大,从最初就是个笑话。
少年的话语太过振聋发聩。
莱亚无论再怎么张嘴,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他觉得苏利根本没有必要向自己说明这些。
就算说出来了又怎么样?对于人鱼来说,那些早就不再是可能。
人更应该考虑自己的利益,更何况是非人的妖兽。
更何况是非人的妖兽啊……!
人鱼的眼神水润到快要流下泪来。
莱亚当然可以不承认自己的悲剧。可是,他又怎么可能伪装得了,自己心底深处,那个无论再怎么被埋葬践踏,也不想成为人鱼的心。
为什么要变成人鱼?
因为人鱼是传说中的奇迹美丽之物?
可那和莱亚有什么关系?
转换妖兽强大又如何?可那和人类又有什么关系?
“我选择停下战争,停下战争的目的不是为了和平?”苏利无论是表情还是肢体语言,就连那始终没有什么变化、波澜起伏的眼睛,全部都透露出了一种平静。
静观世界风云波澜不停。
“我想要的,不过只是停下这场战争之后,让转化妖兽不至于再对新的人类下手。”
拥有妖兽的血脉,所有人都不得自由。
“我也不想有朝一日,我真的沦为所谓的种马,成为了繁衍工具。”
埃尔维想到的恢复巨龙实力的想法,从始至终,就是制造更多的悲剧。
“妖兽是时代否认的历史,转化妖兽是世界‘必然’背负上的真实结局。”
太过强大的存在,消耗的是整个世界的生命。转化妖兽的出现,是推动世界毁灭的加速器。
“但是人类,不在其中。”
“所谓必然,不过只是这个世界的常识和常理。”
“在另一个世界看来,在我看来——必然,本身就是用来打破的存在。”
苏利轻轻地吐出了一口气,任谁都能看清,始终维持着平和姿态的少年,脸上出现了无法忽视的坚定。
知道自己的前路,明白自我需求;清楚本我存在的“舍我其谁”的责任心;确切真我想要去做,且绝不会后退,更不会后悔的意志。
他就像是在闪闪发光。
不是那种因为脸才产生的对美丽的不可抗性。而是一种,无法形容的,仿佛透过灵魂才能看见的,独属于人,不比曜日,不争冷月的烛火之光。
风不得熄,水不得淹。
“我停止这场战斗;我命令你们不得再继续争斗;我背负终将毁灭的转化妖兽的所有仇恨;我拒绝……”
“我拒绝一切非我允许的死亡!”
因为够强,因为转化妖兽能听见他的声音。
也因为,他们不敢违抗。
那不是杀气,也不是什么庞大的气势。
感知到的妖兽,也仍然无法以语言形容。
但是,他们移不开视线。
就连埃尔维也终于清楚,那所谓的“不可直视”,不过就像是人类无法直视太阳的特质。
会死。
是理智和现状的共同告知。
是情感和认知无法否认的现实。
苏利真的会杀了他们。
但是,没有恐惧,也没有害怕。
就像是知道前路是死亡,却仍然选择往前走的殉道者。
没有任何害怕,就只是清楚事实。
“该说点什么吧,我觉得我该说点什么……”不管是不是胡言乱语,埃尔维仍然选择打断了那试图侵占内心的烛光。
“但是,但是我好像根本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咕哝的声音消失不见,埃尔维强行挤压自己的大脑,说出各种抗拒之言:“你明明只是个人类而已,区区一个人类,管什么妖兽的事?更何况作为纯种人类的你,也根本不可能成为转化妖兽,何必关注那些人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