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敌(106)
他还未来得及伸手,下一刻,木门却被人从外面拉开了。
谢长亭下意识地倒退一步。
一个头戴斗笠、浑身湿漉漉的人从屋外跨了进来,与他擦肩而过。
来人似乎是个青年人,一头乌黑的长发也被雨淋得湿透,黏在他的脸侧,显得有几分狼狈。
他并未看见已隐去身形的谢长亭,径直从他身旁走过。而发呆中的店小二也被开门的声音惊动,登时站了起来:“谁!什么人!”
那青年对他说:“我要住客。”
“住客?!”店小二猛然提高了嗓门,“你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吗?外面在宵禁!你、你是从何而来的,啊?”
谢长亭并未理会这两人的争执,只是顺着被青年拉开的木门,无声无息地从客栈中离开了。
方才此人从他身旁过去时,他就已然明了——对方不过是个凡人而已。
店小二则不然。他先是死死地打量着面前的青年,又抬眼,看了看屋外的天空:月明星稀,连半片云都没有。
而他面前的这个人浑身湿透,显然不可能仅仅为夜露所染。
——难不成是去跳了河,刚刚才从河里爬上来,这才躲过了官兵的搜寻?!
他张着口,瞪着眼前的人,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只感觉对方很可能是个十足的疯子。
“你……”店小二咬了咬牙,最后决定吓唬一下对方,“我告诉你,你违反宵禁,是要掉脑袋的!我收了你,我也要跟着掉脑袋!若是你还识相,便……便立刻关门出去!否否则,我便要去报官了!”
他面前青年人的面庞被掩在仍在淌水的斗笠之下,看不真切。青年人像是没听见店小二半句言语,又淡淡重复了一遍:“一间房。我来住客。”
他说着,忽然间朝屋外看了一眼。
店小二下意识地便以为他是与他人同来的,也跟着一抬头。
可门口空荡荡的,什么人也没有。
下一刻,他心口蓦地一凉。
店小二猛地一怔,缓缓地、难以置信地垂下头来。
——他这一生看见的最后一分光景,便是一把如雪般剔透的玉剑,自他胸前缓缓抽出。
而手持玉剑的青年人甚至没再看他一眼,只是漠然将剑抽出。
青年人回过头去,又看了一眼方才被自己打开、尚未合拢的木门,抬起手来,摸了摸下巴,似乎是想去捋一条并未存在的白胡。
作者有话要说:
数了数,今天明天可能还有3章要更新(泪眼朦胧)
——
第64章 误红尘(二)
十万禁军巡查整整一夜, 几乎将皇城翻了个底朝天,仍是不见太子踪迹。
一个活生生的人,便这么从所有人眼皮子底下消失了,怎么看怎么凶多吉少。
不过, 不知为何, 昨天夜间, 素来横行的妖魔竟然半分踪迹也无。巡查整整一夜,没有一人见妖魔而上报。
满城的妖魔好似一瞬之间,全部消失了。
就好似……达成了某种目的一般。
第二日一大早, 知院大人才满身疲惫地回了府上。管事见了, 立刻将昨夜府上发生的事通报与他。
知院闻言,眉头一皱。
恰逢此时, 先前请来的那一众仙君之首——叶霜——大约是听闻他回府, 特意过来见他:“知院大人,听闻城中妖魔,一夜之间消失殆尽?”
知院:“是。”
叶霜:“……”
知院看起来倒是比昨日时舒心了少许,毕竟这困扰了他多日的难题就这么不攻自破了。然而他深知这并非是什么好事。愈是如此,就愈是说明,昨天夜里的那人所说, 是对的。
这满城的妖魔, 来历恐怕不仅仅是“从京城过境”这么简单。
他沉吟片刻,又问:“太子殿下仍是没有下落?”
知院脸上顿时添了几分愁色, 点了点头。
叶霜不知道说些什么,总不能说“太子殿下仙逝”, 思来想去, 憋出来一句“请节哀”。
知院:“…………”
太子如今活不见人, 死不见尸, 这话若是从其他人口中说出来,“大不敬”三个字怕不是已经落在头上了。
他嘴角抽搐了一下,勉强控制住表情:“叶仙君,听下人说,昨天夜里,仙君似乎撞见了犬子。”
凡人礼节与修真界中大有不同,没有修道之人会将自己的孩子与家畜比拟,这等晦气的话说出来,会被认作是“不利飞升”。叶霜反应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对方说的不是自家的狗,露出费解的神情:“大人,你……儿子?”
知院点了点头:“犬子生性顽劣,平日里素来游手好闲,半年之前,还不知拜了个什么门派的道人为师,说是要进山修行仙术。他本是我祖母收养,是我家中的养子,然而我祖母对他宠爱有加,过了头,连这等出格之事也欣然应允,因而……实在是令叶仙君见笑了。”
见笑……
叶霜倒是想笑,可惜半分也笑不出来:“……大人。”
“怎么?”
“你说的儿子……该不会是,时轶吧?”
“原来叶仙君认得犬子。”知院稍稍露出不解的神情来。
“大人,你的,呃,犬子,”叶霜一脸的难以言喻,“……年岁几何?”
知院:“……”
知院:“十七了。”
“十七!”叶霜却一下显得有几分激动。
这年岁,好似明明白白地要告诉所有人:我就是有问题,怎么了?有本事来查我便是!
他一时间险些背过气去——长相,性情,全都一模一样,连讨揍的笑容与说话气死人的程度都如出一辙的两个人,哪怕这世上根本没什么转世,说是转世,他都信了。
可偏偏是十七岁。
早在十六年前那个时轶身死之前,眼前这个“时轶”便已出生了。
这又怎么可能!
知院见他神情异样,不由得道:“叶仙君。此事……是有什么问题么?”
叶霜勉强挤出一丝假笑来:“无事,只是……一时间,想起了一位故人。”
他终于可以肯定,这位“时轶”,便是真人与师父口中“早已身死”的时轶本人。
否则,若真是如知院所说,仅是拜入仙门短短半年,又怎会有那等深不可测的修为?
时轶此人,不知如何,假死得连见微真人都瞒过——又或是真正的死而复生,却又特意捏造出这样一个显眼的凡人身份,分明是要将全仙门都当傻子看。
忍了又忍,叶霜再度开口:“大人,今晨怎么不见时轶踪影?昨天夜里,乍然见到,似乎是认错了人,一时失了礼数……”
面上装模作样,内心却早已面无表情地将此人碎尸万段了。
知院闻言,也是叹了口气:“管事说,一早便出了门,说是要去……寻人?此子顽劣,性情不训,自从学了那仙法之后,更是无法无天了。想来昨夜是冒犯了叶仙君。待他回到府上,我定叫他与仙君赔礼道歉。”
叶霜:“……”
他顿时一阵头疼。道歉?怕是时轶不对他拔剑,都已是谢天谢地了。
此时,城中客栈。
时九死气沉沉地躺在地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用喙啄着身上的羽毛。
而一夜过去,已经快要由一国尊贵的储君变为野人的太子终于回过了神来。他衣衫不整,满脸血痕,蓬头垢面地缩在房中的角落里,盯着房间里那只正在梳毛的白鹤。
“他……”他开了口,声音沙哑,“他走了?”
白鹤瞥了他一眼:“谁走了?”
太子吭哧吭哧地笑了起来:“桑怀嘉!他走了,一夜都没回来!你没听他说么,他不要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