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娑婆(33)

作者:诗无茶 时间:2023-01-06 10:42 标签:年上 狗血 玄幻

  谢九楼被人潮带着进退失据,只觉快喘不过气来。正想找楚空遥一块儿离开,却听脚边乍起一声清脆的哭叫。
  他低头一看,自己身旁竟不知何时冒出来一个不及他膝盖高的娃娃,穿着破布衣裳,一身补丁,眼珠子黑如点墨,脸蛋两块坨红,许是和父母走散,慌乱无措间,哭得涕泗横流。
  谢九楼举目四顾,实在不忍,便躬身将这孩子抱在臂弯,拍着背一下一下地哄。
  他是久经沙场的人,手下走过的冤魂不说百万也是如数捧沙,虽闲散了三百余载,经年下来骨子里透出的杀伐气却轻易消不掉。同提灯出来这些时日,他几次负手上街,即便一言不发,周边也没有几个人不是避着走的。
  谢九楼的威严聚在眉目之下,投于俯仰之中,一眼一步已自能震慑旁人。
  哪晓得这娃娃很灵性,不过让他手法生疏地抱着颠两下,立时便止了哭声,环着谢九楼的脖子,冲他咯咯笑起来。
  谢九楼见哄好了,还想问这孩子父母何处,没来得及开口,一抬眼,楚空遥正正站在他眼前。
  此时人潮已褪,二人之间隔着这孩子,只见楚空遥随手从身边经过的武夫身上摸了把刀,一脸沉满杀气,抬手便把那刀朝谢九楼横甩而来。
  锋利的刀刃在半空打着横旋,几个破空之声后,刀尖已近在谢九楼眼前。
  他瞳孔骤缩,紧抱着孩子侧身欲躲,脖子上突然一凉,再转眼,趴在自己肩上的娃娃竟就这么被飞刀斩掉了脑袋。
  下一瞬,谢九楼怀中空空荡荡,方才还热热乎乎的男孩成了一堆裹着破布的细木棍子,组合在一起不过巴掌大小,自他胳膊磕磕碰碰落到脚下。
  是偃术。
  以木头制成人偶,落地即活,生出皮肤毛发,替躲在暗处操控者行事。术师技艺越高,越能以假乱真,人偶存活的时间也越长。
  随被斩断的木脑袋一起落下的,还有娃娃伏在谢九楼颈侧时偷含于口中的刀片。
  若不是楚空遥出其不意那一招逼得谢九楼闪了身,叫那人偶出刀错位,只怕此时他已不是脖子一凉,而是浑身都凉了。
  他垂眼盯着脚下木棍,沉思片刻,提脚把裹着木棍的布料一提,那件小衣裳便翻了个面,露出后头一张符纸。
  楚空遥踱步过来,撕下符纸看了看,上头不过是随便写了个人名,编出了生辰八字,便用最粗浅的偃术造成了人偶。若在平日谢九楼兴许会警惕三分,方才那场景,分明是有人暗中作乱,猜准了他不会防备。
  “我瞧瞧。”楚空遥凑过去看了看谢九楼颈下伤势,轻叹一声,“说深不深说浅不浅,再往里一寸,我都能给你就地办席了。就近找个医馆吧。伤成这样……最好别叫你那位看见。”
  谢九楼拉起衣领捂住伤口,温热的鲜血很快浸透几层衣料濡湿他掌心。
  跟着楚空遥慢条斯理走了一段,谢九楼忽将手搭在对方肩头,两眼开始逐渐发黑:“你想吃席……可以直说……”
  话音未落,一头栽在楚空遥身上。
  他合眼前,忽见后侧方街角处,有人蹲在墙后,只露出半张脸,冲他冷冷一笑。
  ——第七歌。
  -
  楚空遥属实没想过谢九楼会晕得这么快。
  就刚刚那一刀,换三百年前,谢九楼挨完再飞身上马跟人干一仗都不在话下。
  想来还是闲了太久,练功的活计虽没落下,到底比不过真枪实干来得强身。
  好在包扎得及时,到底是穹境的刃,底子在那里,加之身边照顾的人是楚空遥,不过晕了小半个时辰,谢九楼便悠悠转醒。
  “这衣裳是要不得了。”楚空遥把他扶起来,“找家铺子换一身吧。”
  谢九楼颔首一看,确实是穿不出去了。从领口到胸前,血迹由深到浅,晕完了起码海碗口那么大一片。别说见提灯,就是这么走出去,都怕有人会吓得直接报官。
  谢九楼盯着这身废了的衣裳,心中一怅:早前儿提灯才夸了好看来着。
  二人进到一家成衣铺,谢九楼一打眼,就瞧上挂壁的一件鹅黄袍子。
  那袍子料子染得极好,既不过亮,也不暗沉,穿在身上淡雅得很。真如提灯所说,鹅黄虽挑人,却也衬人。谢九楼很喜欢。
  才从里间试了出来,楚空遥见着他,倏忽一愣:“上次瞧你穿这颜色,还是十七岁那年打马游街的时候。”
  那年谢九楼率领七万无镛将士凯旋,兵马尚未进城,天子的封赏便已送到跟前。
  无镛城主的身份已是位极人臣,再加一个五陵王的封号,整个娑婆,能与谢九楼比肩者,除明月天子,再无第三。
  那时的他风头无两,复命次日按旨游街,前一夜天子特意挑了件鹅黄云锦箭袖袍送到他那处,要他二早一定穿上,他却惶恐。
  他的名字本为先帝所赐,取数中最大之“九”。这本已逾礼。加之先帝膝下八子,他比最小的皇子只晚出生不过一日。
  母亲临盆那夜,谢九楼啼声未落,先帝的贺礼已先行送达,一起送来的,还有那道赐名手谕。
  ——望子扶摇上九天,信杀高楼寒。
  先帝写这话、赐这名的用意已不可知。只是谢九楼出生后那十年,先帝安在时,曾高达三次出都游玩,其中两次都由无镛城接驾,再论其他,平日更是动辄召见谢九楼,命他入天子府受先帝亲察功课,其宽恩厚宠更甚于先帝亲生的八位皇子。
  数年来府中民间的风言风语从未停歇,偏偏继位的六皇子自小与谢九楼亲如手足,袭帝之后对无镛城的隆恩只比上一位给的更多不少。
  谢九楼再怎么守拙藏愚,也挡不住天子府吹过来的风。
  他的名字已是招摇,偏偏那年天子再赐封号“五陵王”——九五九五,娑婆百万苍生,有资格承这两个字的却只能有一人。
  天子……天子……
  谢九楼忽意识到自己想入了神,赶紧冲楚空遥笑笑:“难为你,还记得我那天穿的什么衣裳。”
  “我能不记得自己那天喝的什么酒,踏的什么楼,又蹬过哪匹马,可一定记得那日五陵王是何等风光。”楚空遥眉眼一弯,调侃道,“天子城的花,一开一年,都怕王爷不能过京赏个遍。”
  谢九楼不言,只摇头一笑,冲掌柜道:“就这件了。你过来量量尺寸,把衣服再改改。”
  俩人回去的路上方说起先前的人偶娃娃。
  当谢九楼谈到自己昏迷前看到第七歌时,楚空遥哼了一声:“这小姑娘未免气性太高。小偷小摸也就罢了,竟是个睚眦必报的主!稍有不如意,就想要人的命去!她哪晓得,今日她想要你的命,明日就有比她更恶更狠辣的人,想要她的命!这世间的路,岂是专为她一个人铺的?”
  谢九楼摆了摆手:“横竖没死。我提起来,倒不是要计较这个。”
  他顿了顿,说:“你可知偃术,是什么样的人才修得的?”


第26章 26
  26.
  “我如何不知道?”楚空遥摇着扇子笑,“偃术么,实乃娑婆四大邪术之一。又在送鸾铃、请神影、和洞机之后位,排四邪术之末,低可游戏小儿,高可谋财害命,炼至登峰造极者,能让手下木偶真如生灵一般,有想法,懂感情,可终究难成活物。”
  他将扇子一收,指向谢九楼:“我猜你想说的是,这术法虽很有意思,却不是谁想修都能修的。比如你我,就修不得。”
  谢九楼拒绝道:“我可没说它有意思。”
  又说:“你知道的,终究比我多很多。”
  楚空遥对这话却之不恭:“我么,天下第一富贵闲人。可不就是这些用处。”
  娑婆世本就是由笙鬘体中玄气与怨气所形成的一片混沌演变而来。万事万物阴阳共生,世间有秉玄气修玄道者,就有承笙鬘怨气修邪道的。
  娑婆玄者多数是生来自赋玄气,从落地那一刻起,骨珠属于何道,那人一生便注定投入何道。也有极少数生来平庸的,本非玄门,自己钻研门道潜心学习,日积月累下来,兴许老天开眼,通了他的玄根,便也能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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