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少年(96)
阿曈嗅了嗅杯中的祭神奉灵的椒浆,觉得有些好闻。这是以椒浸制的酒浆,寻常人难以下喉,但神族喜爱这个味道。
夜晚的科特沁山谷,微风寂静,又凉丝丝的拂向人面,少年左右看了看,就见克烈的众人竟朝着自己的方向跪下,而后虔诚的念诵,阿曈登时想起身,他可受不起这么大的礼!
只是身边宗朔却拍了拍的脑袋,男人呼出的气息带着些微醇甜的酒气,还有马奶味,“只当是全了人心吧,他们,需要信仰。”
不然,人又何以存在?何以生,何以死,何以逃离一次又一次的袭击、洗劫、毁灭,何以阻止这场草原民族的战乱与崩溃,即将重新走出舒适平和山谷的克烈,需要信仰与决心。
阿曈没再动,他在这个动荡不安的时局中,从谜一样的人世里,渐渐懂得了“人”这样一个东西,他们既伟大又渺小,既胆怯又勇敢,既脆弱又刚强,不折不挠,不屈不服。
渐渐的,阿瞳觉得,自己也是一个“人”了,他其实不在神坛上,他在普通又平凡的人群里。
随着祭告的结束,阿曈自然而然的喝下了那杯椒浆,众人松了口气,面目上都开心起来,而后,聚集的人群又渐渐散开,男人们走去喝酒摔跤,另一些人,则带着孩子们,来到阿曈身边,乞求狼神赐福。
人们脸上洋溢着欣喜与幸福,阿曈也笑着,用食指蘸了宗朔杯中的酒水,在每个孩子的眉间点上一点,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做,他的天性令他行动流畅。
宗朔有些微醺,他此刻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做,只侧倚在桌上,双目融融的看着阿曈。在繁星如聚的夜空下,跳跃的篝火映得阿曈面庞暖红,他眼眸泛金,和煦的抬手,给每个或顽皮或乖巧的孩子在眉间印上浅浅的酒印。
少年身上仿佛有光,他透着神性。
终于孩子们都开心的走完了,阿曈吁了口气,就觉得男人伸手来摸自己的脸。于是他立即恢复了本性,嘻嘻哈哈的去与宗朔纠缠,最后不敌醉酒时手劲儿格外大的男人,被压住亲了好几口。
宗朔感受到周围传来若有若无的视线,心中“啧”了一声,放开了被啃的满脸通红的少年,伸手给他捋了捋刚才挣动间扯开的衣襟。
阿曈喘了口气,有些不服气,刚想再扑过去,就停住了,他想到了更好的“手段”!宗朔只觉少年突然安静下来了,只是渐渐靠到自己耳边,叽叽咕咕的说了一句悄悄话。
“哼,我都摸到了,好硬哦。”
宗朔呼吸一顿,醉酒的脸更红了,只是眼下不能下手,他咬着牙,有些恼,暗道好你个乱撩拨的小东西!到时候叫你好看!
阿曈见男人吃瘪,便躲远了些,嘻嘻哈哈的笑起来。
宗朔看着脱离了神异状态,又像寻常一样胡闹的笑起来的阿曈,倒是也跟着笑,心里安稳了。
不过一会儿,少年又凑过来,他扯着宗朔,“走哇,咱们去找诺海!”
宗朔也点头,他有些微醉,也该起身走一走。只是就见阿曈顺便还拿了自己剩半盏的酒杯。宗朔也是喝多了酒,往日时时刻刻警戒熟虑的一百八十个心眼,如今也安安稳稳的搁在肚子里泡着酒,于是便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只想着,怎么,这小家伙是因为没人与他喝酒,要找那个断奶没多久的小不点喝吗?
于是宗朔就要接过酒杯同阿曈喝酒。只是阿曈却“诶呀”一声,嫌弃的拍掉了他的手,“还喝!五坛子烈酒都没喝够哇,我要带去给诺海祈福用哒!”
宗朔摇了摇头,失笑,终于想起还有这一遭事情呢,自己着实会错了意,于是便大步领着阿曈去找诺海。两人在山谷的一处小河边,看见了一老一小,正是诺海和他的祖父,他们身边还跟着一匹小红马。此刻祖孙俩正静静的点着河灯,看着倒映在水中的灿灿星辰。
老人察觉宗朔与阿曈的到来,赶紧回身行礼,宗朔一把将他扶起来,没叫老人跪下,河边蹲着的诺海也揉了揉眼睛,回身看两人。
阿曈也同样蹲到诺海身边,“来,我给你祈福!”说着,伸出莹润的手指,蘸了点酒,点在诺海眉间,映衬着小孩儿通红的眼睛。
“死亡的人都去哪了呢?我的河灯父亲和叔叔能收到么?”
阿曈抬眼,望着水中的星河,“逝去的人都自在的归途到星河中去了。”而后他又伸手一指小河中心烛火跃动的河灯,“自然能收到,瞧,你的灯不是就在星河中呢么!”
最后,河边蹲着的两人相视一笑,诺海也呲出了一口缺了门牙的乳齿,阿曈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换牙啦!”
诺海点头,“昨天刚掉。”而克烈语也多用卷舌与气音,所以小孩儿说话很漏风。
“那你就算长大了,走,你阿塔给你送了长大的礼物!”说着,两人起身,与诺海的祖父及宗朔一同,回到了诺海家的毡帐,并真的从床下拿出一把精致又锋利的小剑。
诺海笑了,他抱着剑,站在门口,抬头看天上无边的星河。
而诺海的祖父则又想下跪,神族果然是神族!诺海阿塔的东西在哪处放置,他都尚且不知晓,这个少年却知道的分毫不差,是有通阴阳生死之能的!
宗朔却拍了拍老头的肩膀,“不必如此,他不喜欢被人跪拜。”
老头点头,看着在孙子身边与他一句一句说话的阿曈,心中极感慨,神爱世人。
最终,已然醒酒的宗朔与阿曈慢慢踱步,他们循着风,到了一处小山顶,这处的风更凉快,吹得人心胸开阔。远处,传来克烈们质朴悠远的吟诵歌声。
草原深处,山巅之顶,洁白的毛发,矫健的身躯,呼声传遍天地,四足踏开山海,睁目春至,闭目冬来,那是草原尊敬的狼神……
阿曈坐在小山巅,倚在宗朔的健躯上,“真好听。”
宗朔收回看向远山与草原的悠长目光,低头用双眸描绘着怀中少年的模样,“我母亲也曾教给我月氏的歌声,只不过。”
只不过他历经多年的煎熬与折磨,回想起来,都是血腥与死亡,他原先大抵都忘了的,如今听着克烈的长调,看着这片旧族的故土山河,过去点点滴滴的温情,渐渐袭上心头。
阿曈闻言,抬起头,眼神亮晶晶的看着宗朔,伸出手指戳了戳宗朔,见他没说话,就又戳了戳。
宗朔笑,兀自拿乔的把话接下来说了,“只不过是要唱给心上人听的。”
少年一听,“啪”的一下,头顶上的两只狼耳朵便冒出来了,直愣愣的立着,眼神也定定的盯着男人,神色有点着急,又表现的很直白,满脸都写着一句话,
那你唱啊!我不是心上人吗!
宗朔被逗笑了,他深吸一口清新的夜风,而后开口。男人唱调子时的音色有别于平日说话,反而有些清亮,犹如山间潺潺的流水,清澈从容,娓娓动听。
草接天,山缠绵,云雾缭绕,雷雨暄暄,我的爱人在天边。
我跨山跃河,行过群峰连连,涉过弱水河岸。
草接天,山缠绵,马蹄轻响,飞鹰盘旋,我的爱人在眼前……
阿曈紧紧抱着男人,随着音调的变幻,感受着宗朔胸口处的轻颤,他毛茸茸的脑袋蹭着宗朔的脖颈与喉结,最后,仰着脸细细的亲吻男人的下颌与脸侧,嘴里尚且在小声的嘟嘟嚷嚷。
“我在呢,就在你眼前呢。”
第八十章 公马
克烈山谷外的平原上, 远处是云雾缭绕的重峦叠嶂,近处是丰美的草场与清澈的浅河。
此刻正值天气凉爽宜人的夕阳晚照时分,原野上, 成群的野马奔腾过波光粼粼的河水, 它们或高或矮,或嘶鸣或甩鬃, 一时间踢踏的清河中水花乱溅, 映衬着天边浑圆赤红的夕阳,清光莹莹,叫人心中澎湃。
而壮丽恢弘的马群之后,有一群大汉正在呼哨着追赶,他们□□骑着高大的骏马,手里拿着极粗又结实的套马绳。口中学着骏马的嘶鸣, 叫野马群中不断有马儿“咴溜溜”的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