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少年(118)
上山的路还是那样险峻不平,阿曈被在护在怀中,越过了重峦叠嶂。
“宗朔,上山干什么?”
男人摸摸怀中人的脸,半晌,才和着山风说了一句,“拜祭大师傅。”
阿曈想起那个笑眯眯的老和尚,点了点头,自从两人进山,与那一帮目的不纯的千机卫分开后,阿曈便肉眼可见的放松下来。
阿曈伸手握住颈间存放舍利子的嘎乌,嘴里念念有词,什么我们来拜祭你,什么山上的路有些陡,什么你把徒弟教得很好之类……
宗朔看着和舍利子说话的阿曈,不错眼珠的,看了好久,少年就连絮语都这样可爱,时不时还要露出两个小梨涡来,笑得甜蜜蜜的。叫此刻宗朔的心中既爱怜又难过。
穿过迷阵中的山路,山寺遥遥可见。
还是那个青砖白瓦的幽静所在,人世的生死悲欢,并不能在这座云中耸立的佛寺中留下印记,佛家有言,四大皆空,六根清净,人间的事,和尚们只当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宗朔的再次到来,看门的小沙弥并不觉得如何惊讶,他师傅说过,毕竟来去自如,人生自在嘛!
倒是朝着阿曈,小沙弥打了个千,“阿弥陀佛,施主,你来啦,膳房今日做了山药糕,这不是正赶巧了,快叫居士带你去尝尝。”
实在是阿曈上一回来,在膳房吃的那几桶饭给众僧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上到住持,下到扫地小僧,都知道,圣僧的徒弟,娶了个贪吃又能吃的小媳妇。
而从圣僧论起,他们这一辈的弟子本该叫宗朔太师叔,但宗朔并没有落发出家,只是代发修行,众人便直叫他“居士”。
宗朔点头,谢过了小沙弥,便真就带着阿曈去了膳房。膳房的僧人们见阿曈,都笑着打招呼,最后,又对着他胸前的嘎乌深深行礼,口呼佛号。
阿曈也不躲这些礼,他知道,这些人都在拜大师傅。
不一会儿,膳房中的厨子见阿曈来了,便开始加菜。宗朔便如此,陪着阿曈吃干净了膳房中的斋饭。
阿曈看着一直柔情脉脉看着自己的宗朔,咽下一口饭,“还看呐,你也快吃啊,好吃。”
宗朔摇头,“看看你,看不够。”
阿曈闻言,嘻嘻嘻的笑,看着周围这么多大和尚,有些不好意思。
吃了饭,宗朔又带着阿曈拜祭了圣僧,见过了方丈,甚至还在荷花池边见了一位独臂的俊僧人。随后,就到处看这山寺四周的景致,直到两人依偎着坐在寺钟的瓦盖顶上,伴随着山中朦胧的落日,听着沉重悠长的钟声。
“宗朔,不着急下山么?”他们不还是有龙潭虎穴要闯么。
宗朔轻轻亲着他的额头,“不急,咱们在寺中住一夜。”
阿曈点头,也好,与那些兵走在一路,他都不敢深深的睡觉,时刻都警醒着,深怕那帮人又出什么幺蛾子。
倒是在这静谧清幽的古寺中,悠扬的钟声敲得人昏昏欲睡。
阿曈打了个哈欠,眼睛微微挤出一滴眼泪,宗朔看了一会儿,最后伸出手,轻轻的擦了。
夜里,整洁而清爽的小屋子里,床铺上躺着一个少年,那少年睡的深沉,仿佛连梦都没有。
宗朔又点燃了一支安神香,香烛缓缓在炉中烧尽,屋内渐渐四散的都是轻悠悠的香气。
宗朔常年燃香入眠,这东西眼下对他而言,没什么效力。只是阿曈就不一样了,五支香,足够少年安稳的睡上五日。
宗朔走到床榻边,俯下身,将少年的手牵起,放到了唇边,留恋的吻着。他的阿曈,是世间最为跃动的音符,是苍穹中最为明亮的星辰。
在这样的斗争的生死场中,在这样的夜里,男人悲欣交集,一颗心死去活来,最终,所有的爱都化作几个吻。
他的唇轻轻触碰少年的嘴角,像是鸟儿轻轻的触及水面,一点,两点……
屋外的朦胧圆月,叫整座山的背景柔和,颜色质朴。
一个断臂的和尚开门进房,宗朔没回头,依旧握着少年手。
“殿君,五日后,我若回不来,请您将阿曈送回家里。定平府边,东山深处。”
和尚叹了一口气,但没多说,他只碾了碾手中的佛珠。
“阿弥陀佛。”
第九十七章 幺弟,江山可还好坐?
茫茫峻岭之中, 晨间的雾气还没有散去,天气渐寒,露水落在冰凉的铠甲上, 最后汇成水滴, 缕缕的勾连之下,不甘不愿的滴落在地。
千机卫在是山寺之下守了一夜, 但不敢冒进。
就在众人犹豫是否要闯一闯这传说中, 无人能解的禅寺迷阵的时候,浓密深绿的竹林之后,一人一马破雾而来。
那男人的眉眼都是寒霜,他二话不说,策马从众人身边掠去,直奔前往京中的官道。
蝠听望了望竹林中, 刚刚被破开的雾气又再次重聚, 渐渐氤氲平静起来, 但却无人再从中出来。
蝠听见状,便知那少年看来是留在寺中了, 他心道也好, 如此这般, 自己对于多年之前的誓言与恩情,再没有什么过意不去的了。
一行人一路北去,再也没回头看。
而浓雾深处, 山巅之上,清静静的禅房中, 少年依旧好生生的沉睡在香气缭绕之中, 一个独臂的僧人轻轻摸了摸他的脸, 给他掖好了被角。
越过了云中寺的重峦叠嶂, 不远,便是平坦的皇城。千机卫带着宗朔,一路并未声张,但却畅通的行至皇宫深院的红漆正门。
“平成王赫连宗朔应诏归来,还不开门!”
“吱呀”一声,朱门大开,门内,便是宗朔既熟悉又陌生的皇御之地。
记忆中,年幼时候这既热闹又暖和的地方,如今看上去,都变得晦暗又冷清了。从前觉得又长又远的青砖路,如今也仿佛不过片刻可达。
而正门这一路的砖瓦应该是在那场政变屠杀后,随着新皇登基,又重新的换了一回,如今是深色的。
但在不经意的砖墙缝隙中,总藏着些陈年的血渍与杀戮,抹不掉,除不去,沁到了这金碧辉煌宫殿的骨子里,沁到了权力争夺的狠心里。
宗朔一路前行,宫里的人寥寥无几,且像是没有生气一般,都低着头,谨言慎行的朝自己行礼。
说是佳节将至,叫他回京来“团聚”,但宫中却因着皇帝多年笃信成仙之道,宫人不敢大声说话,全部轻手轻脚,一脸肃穆,深怕绕了圣上的“清修”。
而等宗朔下了马,除了身上的兵刃后,才被带到历代皇帝觐见朝臣的金殿中。因为身体日渐孱弱,皇帝已经借口修道,多年不设早朝与觐见了,如今偌大的殿中,就只有这“叔侄”二人,一上一下,遥遥相对。
就连说话间,似乎都有嘁嘁杂杂的回音,太过空旷,反倒显得龙椅上盛装而坐的皇帝,是一脸强行透支出来,最后的一股精气神,有些说不出的寒气森森。
“赫连宗朔拜见陛下。”
“多年未见,不必多礼,坐吧。”
宗朔没动声色,依旧礼仪周全的坐着,让人挑不出一丝毛病。
在相互客套的问候完,两人默默无言良久,直到老皇帝闷咳了几声,有些耐不住了,才缓缓开口,“未想到你能有如今成就,是我当年看走了眼,汝肖尔父。”
看着金殿之下的宗朔,想着宫门外早已备好的杀阵,皇帝竟然一时间有些唏嘘,这,要是他的儿子该多好!才略、胆气、纵横谋划,哪一点,自己的儿子都比不上。
可如今,看着看着,反倒又叫老皇帝厌恶起来,自己当年被皇长兄先太子比的一文不值,如今,难道又轮到他的儿子们了么?真是可恶至极。
宗朔看着老皇帝那张苍老的岩变幻莫测,反而沉静下来。看来自己并没有什么把柄在他手里,否则,便不是眼前的局面了,那阿曈的身世早就被拿出来当做筹码了。
宗朔松了一口气,倒是不急了,只等着接招罢了。
可听到皇帝竟提及自己的父亲,便面色一冷,提着嘴角笑了起来。宗朔看着高殿之上的皇帝,虽然明面上只是他自己孤身一人,但实际上,这座殿里,四处都埋伏着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