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浮屠青铜花(13)
西灵不大情愿地被他支开,拖着脚步磨磨蹭蹭地去取水,没走出两步就听沈却寒问南风:“早饭吃粥还是吃面?”
南风携着他的手走进厨房,清淡矜持地道:“都好。你做什么就吃什么,不用太复杂,别累着。”
远处传来一声响亮的抽噎。
沈却寒忍笑忍得肩头颤抖,等南风把厨房门掩好,终于忍不住大笑出声,道:“太傻了,这性子是随谁,单独放他出去都怕被人卖了。”
南风道:“他年纪小,天生地长的,大概是乌都他们怜惜他,平时宠过头了。”
沈却寒含笑瞥了他一眼,也不挑破,挽起衣袖,道:“你如今倒是越来越有大家长的风范了,把他们养得都不错。”
南风淡淡一哂,并不觉得这算什么夸奖:“就像你当初养我们一样——一群活在羽翼下、遇事只会哭的小废物罢了。”
听起来是讥讽,其实是自嘲,他就算把自己扎得鲜血淋漓也弥补不了当年的憾恨,但自责和眼泪一样,都是无用却停不下来的东西。
沈却寒不爱听这种话,但并没动气,只凉凉地道:“行,你要是真这么想,一会儿西灵回来,你就跟他这么说。谁不说谁是孙子。”
南风:“……”
沈却寒冷笑一声,不再跟他多话,手脚麻利地生上火,取了个大盆和面。没过多久,灶前涌动的热气烟气里忽然穿插/进一缕冰凉的雪气,南风静悄悄地从背后压过来,双手环腰,蹭着他的发鬓,把下巴抵在了沈却寒的肩头。
他虽然一声不吭,却比西灵那种哇哇大哭的更显委屈。这一招也是使老了的套路,小时候南风干了坏事惹沈却寒生气、或者累了饿了不高兴了,就会趁人不注意的时候悄悄从背后抱过来——矮一点的时候是用脑门贴着沈却寒的背,后来长高了,就用冰凉的侧脸去贴他的脖颈,也不说话,只默默地等他师兄来哄他。
沈却寒自然不会挣开,可也没就这么算了,手下揉面的动作不停,不咸不淡地道:“方才不是挺傲的么,瞧不上这个看不起那个的,这会儿又来撒什么娇?”
南风隔着银制面具,感觉不到他的体温,一时都有点想把面具扯下来扔了,手指焦躁地蜷起,抓皱了他的衣裳:“师兄,我知错了。”
沈却寒头也不抬,淡淡问道:“谁是废物?”
“我是。”南风埋在他颈窝里,深吸一口气,破罐子破摔地承认了,“我是师兄的小废物。”
沈却寒:“……”
他把面团往盆底一摔,彻底被南风气笑了:“你可真有出息啊!”
“我不要出息,”南风紧紧拥住他,感受着两处心跳和薄薄体温,执拗而眷恋地道,“我只要师兄长长久久地陪着我,一辈子都别松手。”
作者有话要说:
写起贴贴就停不下来。
谁不想当师兄的小废物呢(。
第12章 论书
魔界要完。
上一任魔尊是个好大喜功,恨不得把“天下无敌”纹在脑门上的二愣子;这一任魔尊是个自暴自弃抱着师兄就不撒手的小废物;下一任继承人极有可能就是正蹲在厨房里唏哩呼噜吃面条的魔修之一。
老中青三代,竟然能做到每一个都曾经或者即将断送魔界的将来。
沈却寒发自内心地替他们愁得慌,把自己碗里的面分了一半给南风,慈爱地道:“多吃点,吃饱了才能延年益寿,为了魔族延续大业,你务必要保重好身体。”
南风很久没正经吃过东西了,胃口一时半会儿恢复不过来,一边端着碗小口喝汤,一边给了他一个疑惑的眼神。
两人在度虚宫窗前的榻上对坐,南风摘了面具,晴光透过窗纸照进来,隔着热腾腾的雾气,从沈却寒这个角度看过去,他的睫毛长得简直不像话,垂眸时沉静又温柔,和传说中腥风血雨大魔头压根扯不上半点关系。
“没事,”他眼角温和地一弯,“趁着今日天气好,我打算在城里转一圈,你要跟着吗?”
这话问得多余,南风现在一眨眼都怕他不见了,他把口中食物咽下去,刚要应答,外面忽然传来两声清脆铃音,守卫隔着门通报道:“尊上,乌都大人求见,有要事禀报。”
南风原本微带弧度的唇立刻绷直了。他从小就很会端着,一向自持,这一百年里修炼得越发喜怒不形于色,此刻居然明显露出了不情愿的神色,满脸都写着“来的真不是时候”,还要强忍着不能发作。
沈却寒快要被他笑死,还故意装看不懂,道:“既是要事,就赶紧请进来,别耽误正事。你忙着,我先——”
南风出手如电,牢牢将他手腕扣在小桌上,绷着脸飞快地道:“昨晚还说不会不管我,今日就说话不作数了吗?城中的事,没有哪一件是师兄听不得的,师兄不用回避,等处理完,我再陪你出去逛。”说完立刻抬高声音朝外面道:“叫他进来。”
沈却寒趁着等人的间隙飞快地将面具按到他脸上,失笑道:“祖宗,你这是黏人呢,还是讹人呢?”
乌都早已听西灵说了昨夜今早诸事,垂首进门,十分恭谨地压低目光,只当没看见两人拉拉扯扯:“参见尊上,沈先生好。”
南风:“什么事?”
乌都一板一眼地答道:“前日擅闯城门的那几个南明阁修士服软了,今早叫狱卒递话,说愿意写信回门派讨要赎金,另外近日有一队南明阁修士从南面进入胥州,正在四处打听这些人的下落。”
南风指尖有规律地轻叩桌面:“我倒一直忘了问,南明阁地处西南,与松花城相隔万里,两边往日无冤近日无仇,好端端地,他们为什么打上门来?”
“呃……”
乌都偷偷地抬起眼皮,神色微妙瞄了沈却寒的一眼,斟酌着道:“那带头的年轻修士是南明阁少主周焕,他有个爱慕的女修,是千钟门的三小姐宋凌波。上月十五,宋三小姐背着侍从偷偷从门派跑了,至今未归。周焕听说她失踪的消息,认定她是被咱们抓住扣下了,所以才带着护卫来上门要人。”
沈却寒奇道:“这是怎么说,难道咱们同千钟门以前有什么过节?”
南风听他跟着乌都说“咱们”,眼角一弯,握着他的手微微收紧,平稳地代乌都答道:“没有。虽然庄若孚投了他们,但看在你的面子上,一直设法避开,没有正面对上过。”
乌都忧愁地吁了口气:“正如尊上所言,不是因为结仇。这事说来荒唐,真是天上掉下一口黑锅,能把人活活冤死——沈先生听说过碧梧城吗?”
沈却寒点点头,故意屈起手指在南风掌心挠了挠,道:“忘言学宫。”
他心说我不但知道,我还亲自把你们尊上送进去过呢。
南风转过脸来看了他一眼,目光无言而热烈,含笑在他腕上轻轻一点。
“忘言学宫向来以规矩森严闻名,仙道各派每年都会送一大批弟子去听学受教,这些年轻子弟一进碧梧城,便如野马拴上了缰绳,因此碧梧城又有个诨名,叫‘进缰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