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梦天师[重生](62)
姬无昼闻言一哂,不以为然道:“骂名有何可惧?流言蜚语于我而言不过是家常便饭,即便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不愿相信之人依旧会将其曲解为杜撰狡辩自圆其说。既然如此,与其白费口舌,欣赏他们看不惯我却又无计可施的模样岂非更有趣?”
这番话明明说得桀骜不驯,可落在鹿辞耳中却仿佛被一根来自十余年前的小刺戳中了心头。
没错,的确是家常便饭。
从年幼时的“瘟神”之论开始,姬无昼离洲前的所有时光都与流言相伴。
在当年与杨师兄发生冲突之后,鹿辞也曾想过他为何不解释,然而得出的结论就是——这世上本就不是所有事都解释得清,哪怕你问心无愧。
要证明自己做过一件事或许容易,但要想证明自己没做过一件事却比登天还难。
这恐怕是姬无昼在那段漫长光阴里早已烂熟于心的道理。
鹿辞几近无声地叹了口气,动静极为轻微,却仍是一丝不落地钻入了姬无昼的耳中。
他明白鹿辞是在因何而叹,也因这一叹而心头微暖,但他并不想让鹿辞继续纠结于此,状似随意地话锋一转道:“对了,在青州时你为何突然告诉我你不是宋钟?”
这一问虽是为了岔开话题,但也当真是他困惑之事。
如鹿辞所料,先前姬无昼在河岸陡然定立雨中的确是出于震惊,但那震惊并非是因鹿辞说出的真相,而是因为他突如其来的坦白之举。
鹿辞以宋钟身份参与逐赦大典,又以宋钟身份进入渡梦仙宫,虽未曾刻意伪装误导,但却似乎也没有要亮明身份的意思。
姬无昼原以为他打算就这样一直以宋钟的身份生活下去,却不料猝不及防迎来了惊天动地的一声剖白,所以才会在最初的震惊之后又啼笑皆非,那笑里三分是不明所以,三分是始料未及,还掺着几分意外之喜,几分拨开云雾的欣然。
总之是五味杂陈,好生纷乱。
此时旧事重提,鹿辞果然立刻被转移了注意,然而一想起自己当时冲动坦白的原因,他竟忽然有些语无伦次:“我……是因为……咳。”
姬无昼听出了他的欲言又止,但因心中实在好奇,故意没再“善解人意”地转移话题,反而追问道:“因为什么?”
鹿辞眼看无法糊弄过去,只得无奈深吸了口气,硬着头皮道:“因为我先是发现你对宋钟的态度不像是对待陌生人,又从穆老所言里推断出你与他的确相识,我以为你们相交甚笃,情谊不同寻常,所以……”
不知怎的,这理由在他心里明明也算顺理成章,可宣之于口时却莫名有种道貌岸然之感,以至于说到最后一句时甚至有些羞于启齿。
然而即便他没有说完,姬无昼却似乎还是明白了他的意思,猜测道:“所以你不愿让我继续将你误认为他,错付情谊?”
鹿辞气若游丝:“嗯——”
姬无昼登时有些哭笑不得,他先前可万没料到竟会是这个缘由,一时间都不知是该感慨自己无心插柳还是该感慨鹿辞思虑过多。
半晌后,他终是低低笑了一声,道:“师弟果然还是这么有原则。”
话是好话,可经由他那将笑未笑且慢悠悠的语气说出却分明像是在揶揄调侃。
然而鹿辞反正都已破罐子破摔,此刻黑暗里也看不出脸红来,干脆秉承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宗旨厚着脸皮道:“过奖过奖。”
闻言,姬无昼笑得更为放肆,虽未发出多少声响,但鹿辞却明显感觉到了身旁传来的微微震颤。
片刻后,鹿辞终于也绷不住跟着笑了起来,口头却还嘴硬道:“有那么好笑吗?”
说着,他伸手将搭在二人胸前的被子往上一扯,严严实实将两人兜头罩住,闷声道:“睡了睡了,还要早起呢!”
夜风不知何时在笑声中止息,海浪却层层叠叠缠绵依旧。
从子夜到破晓,从黎明到晌午。
第43章 重返秘境 无端一问引故忆,重回洲岸寻……
早起自是没能起成的, 鹿辞再睁眼时早已是日上三竿。
房中只剩他自己一人,睡眼惺忪地从床上坐起,稍一清醒后立刻听见楼下传来的隐隐话语声。
门边搁着备好的洗漱之物, 鹿辞下床略微收拾了一番便下了楼去。
院中角落的鹿舆已被牵到了门前,姬无昼和江鹤站在门外不知在说些什么,河豚在柜台前撑着脑袋发呆,正中的桌上留了碗余温尚存的面。
听见鹿辞下楼的动静, 河豚转头看了过来,然而那眼神似乎充满疑惑,仿佛是在看一个初次见面的陌生人。
鹿辞有些莫名其妙:“怎么了?”
河豚托腮眨了眨眼,眉头紧缩地狐疑道:“你叫鹿辞?”
鹿辞心说这兄弟反应还真是迷之迟钝,挑了挑眉当做应答,走到桌边坐下拿起筷子自觉开吃, 河豚却是三两步凑到桌前, 俯身趴上桌面道:“辞别的辞?”
鹿辞也不知他为何突然好奇这个, 嘴里吃着面, 鼻中胡乱“唔”了一声,便听河豚追问道:“你可会酿酒?”
鹿辞顿时一噎。
不为别的,河豚这一问可真算是不偏不倚地戳中了他的软肋。
——当年秘境七十二岛, 大多试炼于他而言都能信手拈来,唯独酿酒是个硬伤。
他也不知在藏书阁抄了多少酿酒方子, 跟师兄师姐请教了多少门道, 然而回回酿出的东西别说是要入口,光是闻一闻便足以令人寸断肝肠——烂虾配上臭鸡蛋也不过如此。
记得当年仍与童丧同屋时,有次他曾带过这么一坛“酒”回去,刚一开封便熏得童丧垂死病中惊跳起,连滚带爬出屋吐了个昏天暗地, 捏着鼻子回来抱起被子就离家出走,声称要在别人屋里挤三天,住到房里气味散尽了才行。
那被蹭住的房中两位师弟不信有这么邪乎,非得亲自来鉴定一遭,结果还隔着百十来步就险些把昨晚的饭给吐出来,转身落荒而逃。
自那以后,相熟的同门但凡听说鹿辞要去酿酒就恨不能拿绳子将他捆上敲晕,就连师父也十分委婉地表示:“强扭的瓜不甜,强酿的酒不香,该放手时就放手,识时务者为俊杰。”
彼时鹿辞道:“可规矩不是七十二试炼全通过才能离洲?”
师父道:“破格一次也不是不行。”
鹿辞故意使坏:“那怎么行?再试几次说不定就成功了呢?”
师父道:“……我劝你善良。”
思及过往,鹿辞忍不住弯了弯嘴角,然而刹那间想起这些都已成逝水,又不由心中一空。
河豚疑惑地看着他的表情变化,敲了敲桌子道:“喂,问你话呢,会酿酒吗?”
鹿辞松开夹起的面条,放下筷子抬头眯眼看向了他:“我怀疑你在嘲讽我。”
河豚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十分没有眼力见地迷茫道:“所以到底是会还是不会?”
鹿辞无语,下唇上翘一吹额发,翻了个白眼道:“不会。”
“喔。”河豚看上去竟然有些失望,直起身撇了撇嘴回了柜台。
正这时,门外两人似已谈完,折身进了屋。
鹿辞虽不知他们聊了些什么,但却发现江鹤看向自己的眼神已完全于不同之前的警惕提防,甚至还多出了几分和善,料想大约是姬无昼已将来龙去脉对他道明。
姬无昼看了眼桌上剩下的面,问道:“不吃了?”
“嗯,”鹿辞抹了把嘴站起身,“饱了,现在走么?”
姬无昼转向江鹤道:“我们今日未必还回来,你可以在这多待几日,要回宫就用符纸。”
江鹤似乎当真不大喜欢传送,闻言不由皱了皱脸:“我还是等你们回来吧。”
姬无昼不以为意地点了点头,转身与鹿辞行出酒肆乘上了鹿舆。
鹿舆奔跑腾飞,很快便已行至海面上空。
前两回坐鹿舆时,鹿辞的心思都在别处,昨夜看过姬无昼的回忆得知这三只灵鹿的由来后,此刻的他不由得多盯了它们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