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梦天师[重生](48)
话止于此没了下文,鹿辞却听明白了他的意思——我还以为你回不来了。
鹿辞心中默叹:你没以为错,宋钟是真的回不来了,如今站在你面前的不过是个借尸还魂的陌生人。
思及自己今日前来本就是为了求证对宋钟的猜测,一旦谈及往事必然瞒不住自己一无所知的事实,他索性再次用上了那万能的借口,道:“其实我在悬镜台受刑时伤了头,什么都不记得了。”
鹿辞料想长者听到这话必然惊讶,却不料他眼中除惊讶外还多出了某种更为复杂的情绪,像是困惑又像是迷茫,愣愣盯了鹿辞半晌才不可思议道:“你也失忆了?”
“也?”鹿辞极快地捕捉到了个中关键。
长者眨着眼往后挪了两步,若有所思地跌坐在了桌边凳上,喃喃道:“你们一个两个的怎么都……怎么会这么巧呢?”
这话虽是疑问却更像是感慨,他仿佛遇到了什么难解之谜,皱眉冥思不得其解。
鹿辞跟到桌边坐在一旁,给他倒了杯茶递上,这才开口道:“还有谁失忆了?”
长者又盯着鹿辞看了片刻,道:“慎儿。”
说完后,他见鹿辞面露茫然,问道:“你不记得他了是么?”
鹿辞点了点头,长者又道:“那我呢?你可还记得我是谁?”
见鹿辞摇头,长者不由轻叹了一声。
鹿辞顺势追问道:“您能和我说说以前的事么?我们……还有你说的慎儿,我们是怎么认识的?他又是怎么失忆的?”
长者捏着杯沿转了转杯子,将杯底与桌面磨得磕磕作响,好似不知该从何说起,过了许久才终于起了个话头。
这长者名为穆延年,祖籍燕州,他口中的“慎儿”名为穆慎之,乃是他与亡妻的独子。
穆家家传之业便是行医施药,祖传的招牌“木生堂”已在燕州绵延数百年。
穆慎之的母亲身子孱弱,生下孩子后不久便撒手人寰,而穆慎之似乎也遗传了母亲的体质,再加上他乃是早产,自小便体虚多病弱不禁风。
六岁时,穆慎之见别的孩子都入了学堂便也想效仿,穆延年忧心他的身子骨怕他经不起疲累,屡屡拖延不让他去。奈何穆慎之软磨硬泡很是执着,穆延年终是拗不过他的性子,在他七岁时如他所愿将他送进了学堂。
那所学堂在燕州颇有名气,背倚山麓,旁有荷塘,而那处荷塘便是宋钟幼年时为人看塘采莲的地方。
看塘并不算什么劳神费力之事,自打摸清了周边环境,宋钟就显得十分游刃有余。得知岸边那座大院竟是学堂后,他便时常划着小木船靠岸上树偷师,耳里听着夫子讲之乎者也,眼睛盯着荷塘周围的动静。
那日傍晚,正值散学,宋钟同以往一样从树上灵巧滑下猫上船去,打算趁着人还没出来早早避开,省得偷听被人发觉。
刚将小木船撑进莲花丛掩了身形,忽听得岸上传来几句低声笑骂。
宋钟好奇心起,止了竹篙回身拨开莲荷,透过缝隙往岸边眺望,只见几个七八岁的孩童推搡着一个瘦弱身影到了围墙拐角,脸上嘻笑,嘴里却是浑言轻语不甚干净。
彼时的穆慎之刚入学不久,学堂里的孩子大多欺生,本就对他不算友好,再加上他安分沉静聪敏好学,夫子屡次以他为例教训旁人,更是使得那些顽童将他视为了眼中钉肉中刺。
孩童们的笑骂推搡本是胡闹的成分居多,然而人多起哄闹着闹着就失了分寸,领头的孩子扯了穆慎之手中的布囊抖落出一地书本,其他孩子便争着抢着将那书本丢来飞去。
穆慎之又急又气,一面拦阻一面追着四下乱飞的书卷,奈何他本就体弱,而那帮孩子却精力旺盛人多势众,他根本应对不暇。
眼看一本书坠往荷塘,他没顾得上多想便跟了上去,谁知刚伸手要抓忽被某只手肘在身后一撞,霎时一个趔趄跌向水面。
“噗通”一声水响吓懵了撞他的孩子,同时也吓愣了在场的其他人——胡闹归胡闹,他们可万没想过要推人下水。
众人不知所措地盯着水中胡乱扑腾的穆慎之,片刻后不知谁喊了声“快跑!”,所有人立马醒神般慌不择路四散而逃。
宋钟万万没想到这帮人会直接将落水者丢下不管,更没想到他们竟连一声呼救也无。
见水中之人似已力竭不支,他赶紧手忙脚乱地撑篙出了莲丛,而后纵身一跃入水朝他游去。
宋钟水性不差,但论起救人却是毫无经验可言。笨手笨脚地将人拉住,连拖带拽地弄上岸去,又是压腹又是渡气又是掐人中,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终于将穆慎之弄醒。
惊天动地的咳嗽声后,两小儿相顾无言,那是二人初次相见,亦因此结下了不解之缘。
宋钟将穆慎之送回家中,穆延年听闻事情经过后心有余悸之余更是对宋钟千恩万谢,在询问过对方家世并得知他平日看塘时还总爱去学堂偷听后,穆延年心思一动,问宋钟可愿留下给儿子伴读。
宋钟谢绝酬金时毫不犹豫,却没能抵住这伴读的诱惑,小小年纪的他犹豫再三,而后在穆慎之充满期待的目光里轻轻点了点头。
就这样,宋钟成了穆慎之的书童。
说是说书童,可吃穿用度样样与穆慎之不相上下,且穆慎之从不让他唤自己“公子”,他说:“我比你大,你可以叫我哥哥。”
从那以后,二人共赴学堂同吃同住,十余年中一起学琴时常对弈,无话不谈情同手足。
若故事到这里就结束,那大抵也算得一桩美事,然而苍天似是看不得人间美满,由来不遂人愿。
第33章 天违人愿 风中残烛飘摇险,夜半乍起愈……
穆慎之的体弱多病并未随着年岁渐长而好转, 反而与日俱增愈演愈烈。
穆家数代行医施药,却是对自家孩子的病症束手无策。汤药不知灌了多少,补品也不知喂了几车, 却好似全然是在白费力气。
宋钟的母亲出事时,正是穆慎之病重之际,他顶着巨大的悲痛却不敢向穆慎之透露分毫,又怕面对他时叫他看出自己情绪有异, 只得将事情告诉了穆延年,并请穆延年对穆慎之谎称自己去外地进药,暗地里操办了母亲的丧事,并消失了数月之久。
那几个月里,穆慎之缠绵病榻时昏时醒,而每每醒来总是要问及宋钟, 问他现已到了何处, 何时才能归来。
穆延年根本不知宋钟下落, 只得安抚他说快了快了, 再过几日就能回来。
再往后,穆慎之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醒来的次数也变得屈指可数。穆延年于行医之道也算行家, 已然发觉儿子的脉象一日糟过一日,分明已如风中残烛病入膏肓。
穆延年怨命数不公, 恨自己无能, 更悲将离之痛,然无论是怨是恨是悲是痛,却都那样的无用且无力。
那日深夜,睡得并不安稳的穆延年被拍门声惊醒,还当是穆慎之有异, 连鞋也顾不得穿便慌忙下床开了房门,谁知门前小厮却告诉他穆慎之醒了,不仅醒了还下床出屋到了东厨,说自己饿了想寻些吃食。
赶去东厨的短短几十步漫长如千里,穆延年心中又喜又怕,喜的是儿子竟有精力出屋寻食,怕的是这反常之态会是传说中的回光返照。
彼时穆慎之正在灶前烧水煮面,一见穆延年先是展颜一笑,还没来得及说话却又看见了他裤管下赤着的双足,微微一怔。
穆延年二话没说上前扯了他的腕子便给他搭脉,一搭之下大喜过望,这脉象何止不似病重,简直是前所未有的平稳!
穆慎之不明就里,刚要发问却被门外跑来的小厮打断,那小厮慌慌张张一脑门汗,进门看见穆慎之却又支支吾吾半天没说出话来。
穆延年一看他那神态便知定是出了什么大事,而这事很可能还不便当着儿子的面说。
于是,他不动声色地让穆慎之继续煮面,而后领着小厮到了院中,这才惊闻城东青楼出了命案,而行凶者正是消失已经的宋钟!
先前宋钟离去时穆延年就吩咐过众人帮着隐瞒,故方才小厮才会那般吞吞吐吐,碍于穆慎之在场不敢明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