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桃可乐(52)
他本想回三年前自己被录取的学堂看看,转念一想,去了又能怎样,昔日同窗欢声笑语弦歌阵阵,而他已经变成了一个无法融入其间的怪物。
如果那一天他没有去卫淇奥家,如果不是他的养父阿谀权贵,如果柳太太没有从孤儿院的孩子里挑中他,如果未曾谋面的亲生父母没有抛弃他……
一件件因果向前追溯,永远找不到尽头,一切都是命中注定,奈何奈何。
不远处一家茶社传来隐隐约约的丝竹之声,还夹杂着说书先生抑扬顿挫的只言片语,是柳思南许久没有接触过的人间。
他不由自主地走了过去。
茶社今日热闹得很,不知道里面是不是来了哪位达官显贵,连门口招呼人的小二脸上都多了几分喜色。
“哎,这位公子您里边请。”肩上搭着条毛巾的小二看柳思南样貌英俊、衣冠楚楚,连忙殷切地帮他打起帘子。
茶社仿明式建筑,歇山顶,琉璃瓦,门口挂一方古朴匾额,只写“逢春”二字。
柳思南刚往里迈了一步,呼吸就不由得一紧。
一股奇异的香气丝丝缕缕地绕上他鼻尖,贴着他的气管往肺里钻。
柳思南情不自禁地加快脚步循香而去,小二几乎追不上他:“公子您慢些,小心摔着了。”
他顺着香味来到了茶馆内部的木制楼梯底下,刚踩上第一级,就被小二拦住了:“对不住啊公子,今儿二层被一位爷包下听小曲儿了,您还是……”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柳思南一把推开了。
小二一愣,伸手揉了揉眼睛,是他看错了吗,这位公子的眼珠子怎么变成红色的了?
就在他愣神的当儿,柳思南已经健步如飞地上了二楼。
台上一个穿旗袍的女子正抱着一把琵琶袅袅婷婷地弹拨,台下只摆了一张桌子,桌子后面坐着一个约莫二十七八岁的男人,五官英挺,身材瘦削,一身温润的月白长衫竟被穿出几分玩世不恭味道。
听到楼梯上“通通”的脚步声,男人转过脸来,眉毛微微蹙起,流露出不满神色。
藏在角落的几个随从立刻挡住了楼梯口:“谁让你上来的,不知道这儿坐的是于清明于老爷吗?”
柳思南透过随从的缝隙望向于清明,确定了那股异香就是从他身上发出来的。
与他目光相接的一瞬,于清明微微一怔,眼神变得迷蒙起来,用一种梦呓般的语调说:“你们都下去。”
随从们面面相觑,看看于清明又看看柳思南,最后还是下去了。
“还有你。”于清明又把脸转向了琵琶女。
琵琶女愣了愣,扫了一眼柳思南,不情愿地离开了。
偌大一层楼,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不过一眨眼工夫,柳思南就来到了于清明面前。
于清明从椅子上站起身,一阵风从半敞着的窗外吹来,扬起了他长衫的下摆,轻轻蹭着柳思南的腿。
柳思南像着了魔一样伸手握住他的下巴,轻启嘴唇,露出两颗尖尖虎牙。
于清明面对着他的无礼举动居然没有半分反应,只是怔怔地望着他的眼睛:“你叫什么……”
“名字”二字还没出口,他就感觉到脖子上一阵剧痛,一声呻吟马上就要逸出喉咙。
虽然这是柳思南第一次咬人,但他位置找得很准,于清明还没来得及出声就已经毙命了,他的身体软绵绵地向前倒去,尚且温热的体温迅速地传到了柳思南身上。
柳思南咽下喉间血液,被对方一撞,突然意识到自己刚才都干了些什么。
第67章 玩玩可以,别太认真
他咬人了。
像一盆冰水兜头而下,柳思南立刻伸手去探于清明的鼻息。
死了。
柳思南脑子里“嗡”地一声,他手足无措地想要把于清明推开,又害怕身体砸在地上的声音会引起楼下人们的注意,顿时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正当他心神大乱之际,窗户轻响了一声,卫淇奥像只轻巧的猫一样翻了进来。
“我……”柳思南像抓住了救命稻草,想说什么,牙齿却开始格格打战,连一句完整的话也讲不清楚。
卫淇奥怒容满面地说:“我说过让你别出来!”
他走过去把于清明的身体轻轻放在了地上,听到楼下人声鼎沸,忽然想起了什么,抬头问柳思南道:“放着底下那么多人不咬,为什么偏偏选他?”
柳思南终于能发出声来:“他身上有股味道,我控制不住……”
卫淇奥愣了愣,脸上浮现出了一种古怪表情:“有味儿?”
他耸了耸鼻子,却什么也没闻到。
“一股像酒香一样的味道,不知道怎么回事,好像能钻到我心里一样。”柳思南继续解释。
他没想到卫淇奥听了这话之后,脸色反而缓和了几分。
“不是我说,你真倒霉,”卫淇奥顿了顿,又说,“把你咬他的前因后果都给我讲一遍。”
于是柳思南原原本本地把自己如何路过茶社,如何闻到异香上了二楼,于清明如何让随从和琵琶女下去都告诉了他。
卫淇奥一皱眉:“你是说他看了你一眼之后就让其他人都下去了?你走近他又跟他产生肢体接触,他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柳思南点点头。
卫淇奥打量了他一会儿,嘀咕道:“长得是挺好,但也不至于……”
他突然倒抽了一口凉气:“我知道了。”
柳思南不解地望着他。
卫淇奥再次发问:“你很想靠近这个人,但是那几个随从还是拦你了?弹琵琶的也是这个人让走才走的?”
柳思南接着点头。
卫淇奥确认了自己的想法,他伸出手在半空中点了点柳思南:“小崽子,我知道你的吸血鬼天赋是什么了。”
柳思南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卫淇奥脸上的表情有点哭笑不得的意味。
“是什么?”他问。
卫淇奥扬了扬眉:“简单来说,就是能让你想勾引的人,爱上你。”
柳思南呆了呆才说:“我没想……那什么他。”
“你想让他等在那乖乖挨你咬,除非是看上你了不然谁愿意干这种蠢事?”卫淇奥反问道。
这惊人的逻辑让柳思南无法反驳。
卫淇奥瞥了他一眼:“虽然现在不是说这种话的时候,但我还是觉得这天赋给你这种不近人情的小崽子有点儿浪费了。”
柳思南没有接话,转而问:“那现在怎么办?”
“按理说你咬了人我没必要帮你收拾烂摊子,”卫淇奥看了看地上的于清明,“但这次情况特殊,下不为例。”
说完以后,他就闭上了眼睛,像是在冥想什么。
过了一会儿,卫淇奥睁开眼:“我把楼下那些人的记忆都修改了,今天没有人在这里见过你,我们快走。”
跟他一起跳窗之前,柳思南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于清明。
虽然卫淇奥把一切都处理好了,但柳思南还是忍不住一遍遍回想这件事,晚上一个人待在房间里的时候,他突然发现自己记不起于清明的长相了,脑子里只剩下了一个模模糊糊的轮廓。
明明才刚过去半天时间。
下一秒他就反应过来,大概是卫淇奥连带着把他的记忆一起修改了。
然而记不清脸又怎样呢,他咬了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咬人了。
这件事如同一道疤痕,将会永远镌刻在他心上。
这一次是柳思南主动关了自己的禁闭,除了每天喝一碗动物的血维持生命之外,他几乎不会踏出自己的房间一步。
他现在才明白,卫淇奥当初所谓的“活着”是什么意思。
是最字面的意思,只是活着,没有欢乐,没有悲伤,没有痛苦,也没有希望。
后来卫淇奥觉得柳思南可以一个人生活了,就给他在自己家附近买了一处居所,定期去检查他的生活状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