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桃可乐(4)
他坐到饭桌边,刚喝了一口汤,就听见宋池说:“你们开学不是英语分班考试了吗,你考得怎么样?”
敖越手里的勺子晃了一下。
“还行。”他不看宋池。
宋池穷追不舍:“还行是什么意思?A班还是B班?”
“B班。”
敖越感觉到当他说完这两个字以后,餐桌上的空气变得凝重了很多。
就像他高三每一次考砸的时候一样凝重。
这样的空气如同一只沉重的箱子,里面藏着失望与无力,还有对未来的恐惧,没有人会打开它,然而每个人都知道它的存在。
宋池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儿子:“B班?你高考英语不是考了一百四十多分吗,怎么才上了个B班?我记得你高中英语老师说你是英语大拿啊。”
“这次没拿住呗。”敖越试图活跃一下气氛。
宋池却不接他的茬,唠唠叨叨地说:“早就跟你说要重视英语,你高考完我叫你去学雅思你也不去,说什么英语小菜一碟,这下好了,吃不了兜着走吧……”
敖越无声地叹了口气,心想下个周末无论如何也不回来了。
宋池唠叨了半天,终于刹住了车:“你怎么不吃饭?”
敖越已经被她说得没有了胃口,此刻宋池问他,他才端起碗装模作样地往嘴里扒了几口饭。
宋池看着他吃,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她先给自己盛了碗汤,然后平平淡淡地开口。
第5章 叫哥哥
“那天送你去学校的时候忘记给你照相了,你这次回去记着去校门口拍一张发给你爸爸。他这些年在国外难得回来一次,看不见你上大学的样子,心里肯定遗憾着呢。”说完以后,宋池低头把汤里的排骨夹到了敖越的碗里。
敖越看着那块沾着香菜末的排骨,说了声“好”。
当时他本来不想留在本市上大学,希望走得越远越好,能让宋池既看不见也抓不着他,然而常年不在家的外交官爸爸却希望他能留在这里,多陪陪妈妈。
爸爸的意见对他来说很重要,因为他觉得爸爸是能理解他的人。
其实也不光是这一点原因,他高中的时候吊儿郎当不爱学习,高考成绩不算特别拔尖,还是报本地的学校更合算。
吃完饭以后敖越要帮宋池洗碗,宋池却把他推出了厨房:“有这时间你还不如多背两个单词,别来给我捣乱。”
敖越看着透明推拉门里宋池忙忙碌碌的身影,心底忽然涌上一股疲惫感。
这些年宋池无节制地为他付出,而他被迫无条件地承受,谁都觉得自己在牺牲和奉献,但谁都不快乐。
他转身回到自己的房间,轻轻地掩上门,并没有锁。
宋池进他房间从来不敲门,他很讨厌这一点,曾经在家里发起过一人规模的锁门保护隐私运动,结果还不到一晚上,就以宋池在门外大力拍门并严词审问他是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而告终。
敖越背朝下仰面躺倒在自己的大床上,细小的灰尘腾空而起,在从窗外照进来的光束中飞舞。
他舒展了一下在宿舍憋屈得慌的四肢,整个人的形状在“大”、“人”、“一”之间来回切换,心情终于变好了一点。
S大宿舍条件奇差,如果说家里还有什么能让他留恋的地方,那就是这张柔软的大床,二十四小时供应热水的独立卫浴,还有宋池差不多是送到他嘴边的饭。
啧,真没骨气。
敖越小小地鄙视了自己一下,然后就抱着枕头进入了午休模式。
这一觉直睡到下午三四点钟,他醒过来的时候感觉浑身上下都软软的,整个人就像一锅小火慢炖的汤水,平静而温和。
敖越望着天花板放空了一会儿,然后伸手从床头柜上的一摞漫画中抽了一本柯南出来,随便翻开一页往下看。
要是这时候再有一瓶冰镇可乐就更好了。
在涉及到吃喝玩乐的问题上,敖越的执行力一向很强,他把漫画书反扣在床上,拿起手机跑到宋池的卧室门口喊了一声:“妈,我去楼下超市买瓶饮料!”
然后就一阵风似地冲出门坐电梯。
电梯下行的时候在三楼停住了,进来一个正要出去遛狗的老太太,看见敖越以后随口说:“哎,你是八楼那今年上大学的小伙子吧,宋老师的儿子是不是?”
敖越“嗯”了一声。
“对了,你考到哪儿去了?看你喜气洋洋的,是好学校吧?”老太太一手拽着狗绳,中气十足地问。
“S大。”敖越回答道,很想提醒她您老上周见着我的时候已经问过一回了。
从小到大,他的邻居们就没有记清过他几岁和上几年级,每次见面都要再问一次,问过就忘,都算不上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只是在耳朵尖上打了个转儿就消散在风中了,连脑子都不带过的。
不过在这个世界上,也没谁有心去记对自己不重要的人和事。
老太太顺口说:“S大,S大好呀,就在本市,离咱这小区也近,看你周末都能回来呢。”
敖越礼貌地笑笑,没有搭腔。
因为宋池,他对一切中老年女性都有了PTSD,坚决不给她们任何啰嗦的机会。
老太太费劲儿地蹲下把狗抱起来,对着敖越晃了晃:“来,叫哥哥!”
敖越傻了:“啊?”
“噢,我说它呢,我想让它沾沾你的喜气儿!”老太太笑眯眯地指了指怀里的卷毛泰迪狗。
敖越跟泰迪狗大眼瞪小眼了半天,咽了口口水说:“别别别,不敢当。”
泰迪狗可能被他抗拒的神情给冒犯到了,突然奋勇一跃,“汪”地一声张嘴咬在了敖越的胳膊上,作为对他践踏狗格尊严的惩罚。
敖越还没叫,老太太倒先号了一嗓子:“啊哟!”
幸好狗咬的是敖越肩膀稍微靠下的位置,还有一层衣袖给垫了垫,狗是小狗,牙也不尖,他没感觉特别疼,撩开衣服看了一眼,只有一圈小血印子。
老太太凑过来瞄了一眼:“还行,没什么大事儿,我打听过了,咱这社区医院就有狂犬疫苗,我领你去打一个,保证没问题。”
敖越愣了一下:“您家这狗经常咬人?”
“也不算经常,”老太太谦虚地说,“这一周就咬了两个人,顶多是偶尔吧。”
社区医院地方不大,老太太帮敖越交了接种狂犬疫苗的钱,还要陪他打完,敖越看她态度这么好,也没好意思说什么重话。
不过看到闪着寒光的针头时,敖越还是稍微哆嗦了一下。
他从小就爱跑爱跳,上能爬树,下能游泳,跌打损伤是常事,他也不怕疼,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特别恐惧打针。
一想到冰冷尖锐的针头要在皮肉里穿行,敖越就感觉浑身的骨头酸软了一下。
小护士看出敖越的表情有点儿紧张,问道:“你害怕啊?”
“我一大老爷们儿,会、会怕这个?”敖越别开脸不看她拿针的手,又小声加了一句,“你轻点儿啊,我的胳膊它比较娇嫩。”
小护士扑哧一笑,下一秒就快狠准地把针扎进了敖越娇嫩的胳膊。
敖越“嘶”地抽了口气,闭上眼睛在心里安慰自己,快过去了快过去了,小敖你是个英俊潇洒的酷盖,可不能在女的面前喊疼,还不够丢人现眼的。
从社区医院走出来的时候,敖越觉得他需要补充两瓶冰镇可乐才能重新拥有一个快乐下午。
小区超市离社区医院不远,他走了几步就到了。
脚还没迈进超市的门,他就看见放饮料的冰柜前面站着一个有几分熟悉的身影。
削肩薄背,颀长高挑,是前几天上课的时候,坐他旁边那位不识好歹的神经病。
第6章 你东西掉了
柳思南正站在打开的冰柜前面寻找樱桃汁,忽然从空气中分辨出了一丝特殊的香气。
他下意识地吸了吸鼻子,刚想闻得更清楚些,就听见了身后大大咧咧的一声:“是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