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鸣啾啾(33)
尧白“唔”了一声,回忆起近月来被忽视了的身体上的变化,除了异常困顿嗜睡也没别的了。但是能长个子终归是好的,他身子大些尾羽就会更长些,长一寸也就更美一寸。怀着对自己换形后的期翼尧白每日梳毛时都不觉得煎熬了。
他胃口几乎每日剧增,吃下去的东西立竿见影,身子抽条快得如同雨后春笋。长着长着,闻不凡的肩膀他已经立不住了。某日尧白睡醒后照例蹲到蒲团上梳毛,惊奇地发现尾巴周围冒出几支细羽,颜色如火,隐隐还有流光。光是颜色就比之前纯粹华丽得多。尧白欣喜若狂,忙飞向窗外告诉闻不凡,他开心地朝闻不凡露出屁股:“看!长出来了。”
闻不凡站在繁密花丛中眉眼弯弯,“好看。”
羽毛长起来的速度如同脱落时一样迅速,许是长个子耗费心神,尧白的精神总不太好,身子时常软软绵绵,严重时连翅膀都拍不动。闻不凡隔一天就要去市集买只烤兔回来,近日变成三五日才去一次。三月的脱羽期快满了,他清醒的时间反而越来越少。
田间慢慢又换了景色,堆积的麦秆沤成了肥,新一年的麦苗已经抽出嫩绿的芽。无论山野还是田间都静谧下来,飞鸟和走兽都各自准备过冬。朔风一吹,树和草都泛了黄。入秋之时沿着竹篱笆种下的花藤倒是长得愈发精神,藤蔓爬满路边的树,远远看上去像是树在初冬里焕里嫩芽。闻不凡隔注意到一只白背蓝颈的鸟隔三差五就会出现在院外的树上,站在藤蔓间面对着小院。
闻不凡剪完花枝一抬头就会看到它,大多数时候他不会在意院外的树上停着只鸟,看一眼便继续忙自己的。但有时候他会站在花圃里同那只鸟对望。一人一鸟就这么僵持片刻,那鸟总会先飞走。待它走了,闻不凡才慢腾腾转身回屋。
这一日是个难得的晴好天,太阳照下来院子里的花儿都精神不少。
那只鸟也在,闻不凡朝树上看了一眼。他将廊下的躺椅搬到院子里,又回屋抱了一只鸟出来。树上的藤蔓无风而动,闻不凡再抬头时,那鸟已经不在原处了。任凭闻不凡一双眼睛再如何精明也发现不了某片花瓣上凭空多出来的一只灰翅蝴蝶。
尧白在他怀里哼唧了一声,“太晃眼了,我要进屋睡。”
闻不凡将他放在铺着软被的椅子里,又将椅子换了个朝向,避免太阳直接照到他眼睛,“多晒太阳好。”
他只说了这一句,尧白竟也没有再吵着要回去,只是用大翅膀遮住脑袋,不多时又睡得人事不知了。这一觉直睡到日头西斜,期间闻不凡给他拿过一次吃食,拿过一次水。他迷迷糊糊被叫起来吃完栽头又睡了。甚至都不记得吃的是烤兔还是香酥肉饼子。
他睡眼惺忪爬起来没看到闻不凡,正要往屋里去,突然“咦”了一声,低头看着躺椅脚边:“隆冬腊月哪里来的蝴蝶?”
还未深想就听到闻不凡唤他。虽说白天太阳晒的暖烘烘,但夜里还是会起风,混着夜露吹进来也是冻人的。闻不凡总是将日子过得像苦行僧,寒冬天也不会在屋里燃炭。每日天未暗尽就将门窗关好,窗上的油纸足足敷了三层。
尧白身上的绒毛虽然已经长了七七八八,比之前耐寒些,但依旧体弱,等闲不能受凉。他晚上睡觉的地方也从枕头上挪到了被窝里。几月以来一直是鸟的形态,尧白自己和闻不凡都没觉得睡一个被窝有什么不妥。
转眼又到闻不凡上集市采买的日子——主要是给尧白买吃食。尧白就在院子里的躺椅上睡觉,面对着院外小路,闻不凡回来睁眼就可以看到。他从晌午一直等到暮色四合,闻不凡才背着背篓回来。手里拎着油纸包好的烤兔。
尧白迎上去,“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晚?”
闻不凡将背篓靠回墙角,头也未抬地说:“街上热闹,逛得久些。”
尧白直觉他有些不对劲,又说不上来是哪里与平时不对,脑子尚未转弯嘴却先动了:“你几时竟也爱凑热闹了?”尧白看着他的背影,闻不凡依旧没有抬头,没听见似的转身进了屋。
“还是热的,现在吃么?”闻不凡拎着烤兔问他。
“吃。”尧白说。睡了一天肚子早饿了,迷糊的思绪迅速转移到皮肉脆脆的烤兔上。待闻不凡将兔肉骨头剔尽放进盘中,尧白便蹲过去埋头吃。
他拿了本书坐到一旁,书翻了几页,总时不时抬头看看尧白,桌上灯芯燃尽也未察觉。
尧白浑然未觉身后昏暗的角落里,闻不凡静静看着他。原本平和无波的眼中霎时尽是绵长怆然之色。他那张脸仿佛生来就不适合有任何情绪,只是低眉一瞬又恢复正常了。
第30章 人间百态
清早,细风拨开晨雾,花圃新开了几朵鹅黄色小花,娇嫩的花瓣沾了几滴露水羞羞答答地垂在枝头。尧白近几日都醒得早,正懒懒趴在屋顶上晒太阳。耳边听着远处村舍里鸡鸣狗吠声,他翻了个身,想着自己五感恢复通达,这异常漫长的三个月总算要过去了。
小路上传来急促轻快的脚步声,尧白顺着看了一眼,对正在廊下修补窗纸的闻不凡说:“小孩又来了。”话音刚落,半掩的木门被从外推开,孩童脆生的嗓音像是清晨出山的飞鸟,“叔叔叔叔!我来啦。”
这小孩就是上回在路上揪住闻不凡要摸摸尧白的那个孩子,自从那次得了闻不凡的邀约,隔阵子就要来一回。他懂事乖巧,嘴巴又甜,和田埂上那些上蹿下跳闹人心慌的孩子不同。尧白精神不济的时候居多,他便坐在一旁,下巴搭在胳膊上看他,有时候实在想摸,也会问闻不凡,“他的尾巴好漂亮,我可以摸一摸吗?就碰一下,保证不吵着小鸟睡觉。”
若尧白没有明显拒绝,闻不凡便会点头同意,“就一下。”
“好的!”他说一下,就真的只是伸出一根小手指轻轻一碰,完了便十分雀跃朝闻不凡喊:“我摸完啦!”
后来尧白开始掉毛,总被小孩赞漂亮的尾羽一根也不剩了。小孩第一次看到光秃秃的他就愣住了,小孩不懂掩藏情绪,瞪大的双眼里满是不可置信的震惊。连坐的地方都比平时离得远。尧白把头塞回翅膀底下,有些难过。过了一会,他听到凳子移动的声音。小孩趴在他跟前,小声温柔地说:“小鸟你痛不痛啊?”
尧白愣了愣,忍着酸涩在翅膀底下睁开眼。他看到小孩搁在桌上的小脑袋,正一动不动地看着自己。对尧白来说“怜惜”远比“嫌弃”更令人难以招架。
“不痛。”尧白轻声回答。听在小孩耳中当然只是一声低哼,这下他更心疼了,双手小心翼翼地在尧白身上拍着,他哭泣难过时娘亲就是这样拍着后背哄他。
后来他的羽毛慢慢长出来,身子也窜了几倍。小孩再看到他时高兴地不得了,围着他左右蹦跶。
尧白看着窜进院子里的小孩,忽然觉得这几月过得也没那么糟糕。
“大鸟大鸟!”小孩趴在窗户口朝里喊,“我来找你玩!”
尧白暗自叹了口气,小孩从前叫他小鸟,如今时过境迁,又很合时宜地改口叫大鸟。倒不是他端着凤凰的尊位瞎矫情,只是这很没辨识度的名字实在不中听,再不济叫声“漂亮大鸟”也是好的啊。
他落在木阶上,张嘴叫了几声。小孩回过头看见他 ,便哒哒跑过来蹲在他跟前,十分有礼貌地打招呼:“大鸟,早上好。”
待到远处屋舍升起炊烟小孩才告别回家,临走时恋恋不舍地拉着闻不凡,说以后不能常来了。
“爹爹要出远门,娘亲要带我去外租家住。”小孩说:“外祖家住很远,要坐马车才能到。”
尧白不能理解凡人的很远是多远,也不能理解“不能常来”是何种程度的分别,于他而言凡人的一生也不过是窗间过马。小孩也一样,似乎也觉得再见不是难事。所以他也没表现得太难过。闻不凡把他送到院门口,他像以往那样挥挥小手,然后顺着小路回家。
尧白站在屋顶上看了好一会,看到小路上人来人往,突然说:“我想去市集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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