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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仙魔殊途如何相恋(19)

作者:琉小歌 时间:2020-11-28 08:41 标签:

  童殊无语望天,心口像被压了千百斤石头,他拿了这四兄弟的酒,给自己倒了一杯,一口闷了。
  浊酒穿肠,百味穿心,他不甘心地再道:“我还有一事不明,回到源头,陆殊为何要害洗辰真人?动机呢?”
  “这还用问!”钱老三像是听到什么笑话,鼻孔朝天道,“是谁几次三番挑衅洗辰真人?陆殊!是谁多次扬言要借洗辰真人的臬司剑?陆殊!”
  钱老二接话道:“当年是谁绑了陆殊?洗辰真人!几次大战,是谁主战要拿陆殊,洗辰真人!这修真界,要说死对头,近百年来,最大的一对,莫过于洗辰真人与陆鬼门!换你是陆鬼门,你被洗辰真人押进重狱受了五十年极刑,你会不恨洗辰真人?陆殊杀洗辰真人的动机我能给你一百个!”
  童殊惨笑一声,心想:原来我与洗辰真人的关系这么差啊……
  又想:若我说,我不恨洗辰真人,大概旁人连一个手指头都不会信的。
  陆殊千夫所指,人人喊打,活该死后还要替人背黑锅——他这般自嘲着,又斟了一杯酒,对着北边景行宗的方向重重点了点头,举杯,默念:“洗辰,走好,保重。”
  钱老大看他忽然这般郑重其事,好奇问道:“你想什么呢?”
  童殊强颜笑道:“我在想,好在陆殊要火化了,再给他挫骨扬灰,让他连鬼也做不成,从此再不能为祸人间,你们就可以高枕无忧了,恭喜大家啊。”
  几个人应和道:“那是自然!定是要去给他挫骨扬灰!”
  童殊从前千杯不倒,怎么喝都不醉,重生以来,第一次饮酒,只一杯,竟是眼前发晕,四肢酸软,有些恍惚。
  人一恍惚,便容易心志不稳,他心肠很硬,从不悲春伤秋,也不自怨自艾,再难过的事情也能想着法子笑出来。
  此刻眼前浮现出曾经那个或是与他并肩战斗或是拔剑相向的洗辰真人,猛地想起,某一次夜里相遇,对方月华披身,曾随他走了一程。
  而且,私交之外,他们其实也是有些公谊的。
  令雪楼曾与仙道定下仙魔商盟,每年一议两界争讼纠纷之事,以减少争端,换得太平。
  魔域原是由令雪楼每年亲赴商盟,在他晋魔王之后理所当然承了这件事,每年代表魔域赴仙魔商盟与仙道商谈。
  臬司仙使奉天执道,亦是理所当然成了仙魔商盟指定的仙道代表。
  他赴商盟的那几年,除了头两年不知因何来的是鉴古尊外,最后那两三年,来的都是景决。
  虽然只是例行谈判,公事公办,从一开始一年一议,到后来一年四议,他与景决算是相安无事,相辅相助过一阵的。
  这么算起来,他们其实也是有些交情的。
  虽然立场不同,且不算太熟。
  但也不至于像那家说的那般差无可差。
  童殊又伸手去摸酒壶,正要再倒,酒壶却被人抽走了。
  一个低沉的声音道:“不要再喝了。”
  童殊抬头,对上辛五深澈的眼,他伸手在虚空中用力抓了一把,也不知道自己想抓什么。
  待要合掌时,又自叹一声,管那些做什么?千秋万代,落花流水,不过虚妄一场,人终归只是尘沫。不想也罢,于是松开手,不想抓了。
  意念一松,他本就脆弱的元神猛地一抽,四肢倏然痉挛,脑中一阵剧痛,银光乍起,什么都听不见了。
  恍惚中,似乎有人轻轻握住了他的手,低声地告诉他:“不要相信,不要难过。”
  不要相信什么?童殊在梦障中挣扎,所有人都相信了,我不相信又有什么用?
  不要难过什么?童殊茫然地惨笑,我从来不难过的。
  而且,洗辰真人殒落了,我难道不该高兴吗,我难过什么?难道我这只狗熊还敢学英雄惜英雄那套,与洗辰真人惺惺相惜吗?
  是夜,万籁俱寂。
  这是一座小城,不应该静得一丝人声都没有,连风都停了。
  童殊沉梦中一会在疾行,漫无目的寻找着什么;一会陷在污泥里,百般挣扎拔不出腿;一会又在某个月夜,有个看不清面目的人,一直沉默地跟在他身后,在一个阴暗的路口当他要择路时,那人沉默地拉了他一把。
  这梦又长又乱又累,童殊元神阵阵撕裂,忽然感到一阵彻骨的阴寒,他一阵警觉,强行拧断了那乱七八糟的梦,欲要醒来。
  却难以睁开眼睛,四肢也无从使力。几次三番之后,童殊明白了,这是——魇。
  关公面前耍大刀,哪个不要命的,居然敢在他陆鬼门面前用这等伎俩!
  童殊嗤笑一声,念了一句除魇咒,顿时眼前沉幕碎开,睁开眼来。
  他刷地坐起,却撞到一堵坚硬冰凉的墙,正想不会是鬼打墙,那堵“墙”突然说话了:“你再睡一会。”
  是辛五的声音。也不知辛五是发觉有异刚来,还是这样看着他很久了。
  此时他们离得很近,童殊脑袋靠在辛五胸膛上,辛五一只手握着他的肩膀,有丝丝凉意通过他们接触的肢体传到童殊身上,像上次那样,如同凉如久渴之人遇到清泉,童殊一阵清凉,神智清醒不少,不由便把脸也贴在了辛五胸口上。
  童殊的姿势着力不足,又下意识伸手扶住了辛五一边侧肩,微微调息片刻,终于把那错乱的梦魇清洗干净,伴着元神轻微的疼痛,他就以这样主动攀着并倚靠在辛五怀里的姿势思索片刻,一念闪过,已知事出有异,问道:“五哥,是外面出什么事了吗?”
  “我来,你睡。”辛五身体自他脸贴上起似乎僵硬更甚,他手攀上辛五肩时已硬得完全不似人的身体。
  辛五一只手抵上他肩,像又是要推开他,又像是想握紧他,五指紧抓着他的肩膀有点疼。童殊疑惑地抬头,呼吸扫到辛五喉结,只觉辛五突然紧紧崩住了。
  童殊便抬眼去寻辛五的眼,却被辛五一把将他的脸按在肩上,不让他看。
  两人就这样以莫名其妙的姿势沉默着,童殊闻着辛五身上淡淡的木香,这香味与他手上的戴的奇楠沉香一样,让他闻着又熟悉又安心。这时间其实很短,短到只够童殊做几个调息,他元神还是有隐痛,正想念上一段上邪心经。
  辛五像是发现了什么,把他掰开,黑暗中童殊看不清辛五的表情,只觉有很重的目光在他脸上凝着,随后辛五不作解释,强硬地加上力道,不容抗拒地把他推回床上,他试着挣扎一下,发现动弹不得。
  片刻之后,门一开一合,辛五出去了。
  童殊瞪着黑沉的床帐,脑海里阴凉凉地冒出一个念头——辛五似乎没有呼吸。
  时间紧迫,不及深思,童殊拣了一段上邪心经念完,调息数周,眼中精光一闪,猛地直直坐了起来,沉沉地望着黑漆漆的屋子。
  辛五对他下的定身咒留了些分寸,让他不至于浑身僵硬难受,但这也正好给积攒了些修为的童殊钻了空子。他懂的术法千奇百怪,只要有一点点灵力,他总有办法破开这定身咒。
  起身,推窗。
  窗外除了极静外,是普通不过的夜晚。这座小城分东西两市,东市风水好卖柴米油盐家锦缎珠宝;西坊据说曾一把大火烧城,死了很多人,阴气太重,本地人不愿住,开的多是旅店和驴马店。这里,童殊五十年前来过,当时和现在差不多,住的都是外乡人和牲口。
  默然片刻,童殊突然用力闭住眼,拉上窗。倏然又睁开眼,一掌劈开窗,咬破指尖,对着虚空画了一道符,他厉声喊道:“破!”
  虚空中撕出一道裂缝,夜幕分成两半,同样的地点,露出完全不同的景像。
  街头的牌坊上高高挂的风灯闪着幽绿的荧光,沿街的店铺爬满蛛网,青石板路面坑洼不齐,道旁散落着森森白骨。有货郎沿街叫卖,货担里是淋漓不净的残肢;孩童跑过川流的人群,尖叫着露出骇人发绿的长牙;招揽生意的妓子浓妆艳抹花枝招展,裙子下面却没有脚;街尾有一老妪满头白发,脸上却没有皱纹,血水从她眼孔不住流下,她正烧着纸钱,唱着哄孩子睡觉的夜曲。
  若比脚程,童殊断然不如辛五,但比起进邪门的地方,童殊比谁都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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