腹中木马(74)
周全的枪端得又平又稳,他甚至都不需要借助火光去看;手指在扳机上毫不犹豫地扣下去。樊澍突然手尖一抖,把枪管往上一托, 嘴里含着半截“——停手——”俩字这才出了声,合着子弹后发先至,热成像仪里那个摇晃着的虚影被擦了一下,歪倒下去的时候像是要散了,像一个明黄色的鬼魂要被打回原形。周全皱起眉头,刚要发难,身后的人已经冲了出去,那猎物倒在树影的拐角,站立不稳,又沿着陡坡往河谷里滚下去。
周全悄无声息地跟上樊澍。他早已习惯了山间的过活,只需要一点星光也能看得清楚;那是个人,受了伤,看不出死活。樊澍突然拧了半边身子过来看他,眼睛亮得有些骇人,枪管从袖口底下森森地露出一截。他没有着忙解释,整个人气场却与平日里截然不同了,像浑身竖起了刺;周全也没有多此一举地询问,两人像两只野兽一样绷紧对峙着,直到老猎户抬了抬眼睛,略微将枪口放低,向后退开半步。
“打中了吗?”有人在耳机里问,另一人答道:“周师傅开的枪,那还有得说的——”
周全像不习惯似的按了按耳侧,呸了一声。眼睛仍然看着樊澍,嘴里却说:“打中了野猪,给逃水里去了,晦气。”
猎户们松懈下来,他们又回到篝火和帐篷旁边。周全也慢慢地踱回来,他身后远远缀着樊澍,两人换了一个眼神,都各自心照不宣。
“下半夜换班吧,大家都累了,我和老周来巡吧。”樊澍说。
折腾半宿,正是累的时候,有人愿意接苦差事,倒没人会有异议。只是打趣说
两人背上枪,走出营地,听到自己身后的动静,周全举起双手,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放心吧,我现在和你绑一条绳上呢,还是那句话,我和你没仇没怨的,甭管做什么,有钱就行,你是我雇主嘛。”他又顿了顿,“我实话说吧,这山地里半夜的比枪法,都是我主场,老弟你也比不过我啊。”
樊澍点点头,慢慢放下枪。“那你帮我一个忙。”
山涧又窄又急,水是从高山上化下来的雪水,不仅带走身上仅存的热度、汩汩往外冒的血,那股子彻骨的寒意还顺着伤口钻进来,冻得好像整个人被封在了冰里,流水像钢钳拽着腿脚,一点点地将他往漆黑的深渊里拖曳。
也是奇了,这种时候,居然会梦到那个人,看得那样真。
突然有一只手——滚烫的手臂揽过腋下到胸前,将他从泥泞里拽了出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对谁说话:“快,帮我一把!”又转过头来,滚烫的呼吸几乎喷在耳侧,“衍之,你看着我,衍之!”那声音喊得急切,双手那么热地捂过来,声音却隔得很远。
为什么会是他呢?!
偏偏是他!
不要……不要是他。
不可能是他。
那就像是万分之一的概率、买到彩票那样……如果我有这样的好运,那为什么不在当初、不在我成为OMEGA的分水岭上给我更好的选择呢?
好吧,就算死之前如果能见到自己想见的人,那也不应该是他。否则的话,岂不是显得我之前的卑鄙和自私全无是处,好像自己在向这该死的命运投降了一样吗?
“……滚开……别过来!……”
他一面这样说,紧紧攥着樊澍冲锋衣领的手向外使劲推着,望过来的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却又是涣散放空的,像是失去了焦点后的回光返照。
周全饶有兴致地在后头看着他俩。樊澍的枪都只好搁在一旁,腾出两只手来死死地箍住濒死挣扎的伤患,看上去也真的很像——一头受伤的野猪,分不清好意和杀意,也不知道在负隅顽抗个什么劲。
而且这个人……不就是视频里那个,他们才刚刚讨论过的OMEGA吗。
周全的眼毒得很,他能一眼看出当初缩头耷脑隐匿气息的樊澍,如今这么一个大鸣大放的公众人物,还长着这样一张脸,想不认出来也难。
所谓旁观者清,这么搁后头看着就咂摸出些有意思的味道出来。他伸手帮忙把人捞起来,两个人将凌衍之拖上岸去。枪伤的擦伤不算厉害,但体温的流失反倒更严重,整张脸惨白发紫,嘴唇乌青发抖。
“说曹操曹操到啊,”周全说,他把枪递给樊澍,“他现在需要保温,没一会儿大部队要回来了,你怎么办?”
樊澍看着枪,愣了一下,这才发现自己甚至腾不出手去接;老猎户笑了笑,“你要是信我了,这山我熟,倒是知道个地方。”
第52章 死生转轮
那是一处岩洞,路途陡峭,洞口隐秘,但带了攀山钉的猎户们显然不在话下,里头铺满了干草和堆积着些日常用品,显然是猎户常年在山林里狩猎时的歇脚地。周全熟门熟路地踩着钩鞋爬上去,再用缒绳接引他们上来。
凌衍之身上的湿衣被剥下来拧出水,现在穿着樊澍的厚外套裹得严实,先前半昏过去,走到中途便醒了一次。那枚子弹歪过要害擦伤了腰腹,幸而伤得不重,只是皮肉伤罢了。可他一路都昏昏沉沉地说胡话,似乎有些发烧起来;好在樊周二人来山区是围猎的,浑身最不少的除了子弹就是药品,等到了洞里,拿储电机点起一个老旧的电热炉,四下立刻暖起来——这儿为了隐蔽不被发现,不能用火。
老猎户坐在洞口吸烟,手里半提着枪权当放哨,看樊澍恨不得忙前顾后,把屋里的破被子都给他全裹上。天还没冷到那份上,这会儿为了顾凌衍之开了热炉,没会儿他和樊澍两个都热得冒汗,只得一件件脱得赤膊。
“也没什么伤啊,把你紧张得;不过擦坏一块,看第一眼时我以为是要死了呢,嘿嘿,OMEGA就是弱得很,风一吹都要倒了……”
樊澍看了他一眼,“你没什么要问的?”
“这是那个OMEGA嘛,电视上那个。”
樊澍没有否认。“他叫凌衍之。”
“新闻才说他逃跑了啊,怀疑是有组织的诱拐绑架,也有人怀疑是故意偷渡什么的,搞得很隆重啊。他是什么人?”
“他是……”樊澍有些难以描述,他们如今算什么?前任?他不想这么说,于是斟酌着用词,“……我的配偶。”配偶,说出来的时候才觉得真是个好词。国家分配的,用于配对繁殖的……可不就是配偶吗?
倒是老猎户干脆地说:“你老婆嘛。”他拍了拍衣袋,“吞吞吐吐什么,搞得别人没有似的。有老婆金贵了?”
“你也结婚了?”
“啊,不是你们那种。也不是OMEGA这种娇气的。”周全笑了笑,眼袋皴起,“就猎户里找的,结对过日子。人类不管将来怎么样,灭绝了变成化石和恐龙一样也好,继续这么下去也好。我们这一辈的日子,就算变成这样,也是要过的啊。”
这时候凌衍之呻吟了一声,他从裹成蛹的被子衣服堆里伸出一只手无意识地在周遭摸索,樊澍便把手递过去,他拽住了两根手指,攥得紧紧地,指腹摩挲着他手指底端的枪茧;于是便变得好像很安心,又咕哝着睡了过去。樊澍握着他的手,摸了摸他的额头,身上热起来了,汗也开始向外发了。
老周头只是看着他们,他那游离又疏远的眼神这时候聚过来,透出一股厚重的感情;身子也不那么松散了,像看着一对小儿女。
“你们感情很好啊。”
樊澍摇了摇头。“……算不上。”
“怎么算不上,居然找到这里来啊,缠得很……要是走岔一步,就再也见不着了。”
是啊,为什么会找到这里来?
樊澍低头看睡得昏沉的凌衍之。虽然睡着了时和平常并没有太大差距,但自己从没看过这么脆弱的他。他状态极差,眼底深深的凹陷和黑眼圈显得人疲惫不堪。这个人从未在人前暴露软肋,哪怕要从楼上跳下来,第二天和媒体交涉,再与他对薄公堂——凌衍之的喜怒哀乐都是他召之即来的武器。但这一次不同,樊澍能感觉得出来,他在昏沉的梦里也细微地抽搐着,身子蜷得极紧;那喃喃的呓语也变得越来越大,越来越激烈,几乎像是在梦中和看不见的怪兽搏斗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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