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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邪心佛(五)
近年来,哪怕是名山里头的古刹香火也日益减少,大家与其说是烧香拜佛,倒不如说是去打卡拍照,真心供奉的能有千分之一,供奉的神佛自己都要念一声感谢神明了。这种深山老林里居然有个屁大点的孩子诚心供奉着,实在是奇怪又荒唐。
这回林机玄更加好奇那邪佛到底在庇佑什么了。
他收回心思,转头去看跌坐在地上的小孩,问道:“你怎么突然回来了?”他把人扶了起来,拍打着他身上的灰尘。
小男孩这才反应过来,一边扯着嗓门嚎啕大哭,一边偷偷打量林机玄他们,悬着一颗小心脏生怕自己惨遭不测,这明显是经过大人耳提面命“不要和陌生人说话”然而还没能炉火纯青的状态。
林机玄从他开始哭的一刻就立马站开了两步距离。他可以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却独独有一类人在他的世界里是被划分到接触禁区的,那就是十岁以下的小孩。
尤其是嚎啕大哭的。
脑回路都不是一个物种的,没法沟通。
贺洞渊看出林机玄的窘迫,左右看了看,薅了一根狗尾巴草,骨节分明的手指灵活地摆弄了一下,很快就做出了一只草扎的兔子。
“行了别哭了,”贺洞渊把草扎兔子递到小孩面前,耐着性子说,“要是被你妈妈看见了,以后还怎么当男子汉?整天哭鼻子的男子汉丢不丢人?”
小男孩一抽噎,目光盯紧了那个兔子,许是从兔子身上找到了熟悉的感觉,他渐渐稳定下情绪,抹了把眼泪,打着嗝说:“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来这儿……我听到有人喊我的名字,让我过来,我就过来了。”
“喊你的名字?他让你干什么?”
“他很凶,像是爸爸发脾气的时候,他喊我兔崽子,让我快点滚过去!”
林机玄一怔,问得更仔细了一点:“你爸爸曾经这么骂过你吗?”
“没有,”小孩似乎想到了什么,害怕地嚷道,“我是不是要变成变态了!”
林机玄:“……”这又是闹哪出,他无可奈何地说,“少看点破烂电视剧就不会。”
小孩没听懂,瞪着泪汪汪的眼睛努力消化这句话里的意思。
林机玄还想再问,只见不远处传来男人女人的呼唤声,他想了想,扬声应道:“在这儿!”
那边声音沉寂了一瞬,很快又骚动了起来,一男一女快跑了过来,女人一把抱起小孩担心地紧紧拥着他:“吓死妈妈了,你怎么跑这儿来了呀?!”
小男孩张了下嘴,眼泪凝结在眼角,摇摇欲坠,跟着嘴唇一块儿哆嗦了一会儿后又被憋了回去,他撅了下嘴,说:“我的小蚂蚱丢了。”
夫妻俩同时愣了一下,男人火气顿时上来了,训斥道:“丢了就丢了,一个草编的玩意!你乱跑什么?!走丢了怎么办?!你要当没人要的小孩吗?!”
“我不要……!”小男孩环抱住女人的脖子,哭唧唧地说,“我要爸爸妈妈……”
“幸亏你们还在这儿。”女人长出口气,对林机玄他们说,“是你们帮忙截住他的吧?真是的,吓坏我们了。”
“没事,”林机玄说,“他胆子挺大的,敢一个人在山里乱窜。”
“什么胆子大!这叫没脑子!”男人气得不轻,压着火气说,“下回真丢了看你怎么办!”
小男孩闻言,脸色一下子就沉了下来,他猛地将手里的草编兔子砸在男人的脸上,骂道:“我不要爸爸了!”
“你——”
“胡说什么呢!”女人也发了点火,“爸爸是担心你!”
“我不要爸爸了!我要去找别的爸爸!”
“什么别的爸爸?!”男人蹙眉。
“你这孩子发的那么疯!”女人看了一眼老公,托着小男孩的屁股拍了一下,“别乱说话了,非要诚心惹你爸爸生气!”
小男孩挣扎着喊道:“别的爸爸!我有别的爸爸!”他双手向深邃的林间摸索过去,像是要去拥抱一团未知的虚无,也许在他阳气不足的双眼里真的看到了什么东西,在那一刻,小男孩浑身上下都充满着对母亲怀抱的抗拒。
贺洞渊退后一步,跟林机玄咬着耳朵说:“中邪了?”
林机玄回了他一个肯定的眼神,贺洞渊啧啧啧了两声,挑眉看林机玄,也不说话,两人你来我往的视线里把信息全都交换全了,贺洞渊妥协地努了努嘴,过去说:“行了,小胖子,别忘了刚才我们男子汉之间的约定。”他凑过去,压低了声音在小孩耳边念了一句静心的佛经。
小男孩怔了一下,咬着肥嘟嘟的嘴唇看着贺洞渊,浑身的戾气骤然散去不少,他趴在母亲怀里,一言不发地鼓着脸颊。
“怎么回事?”女人小声嘀咕了一句。
贺洞渊笑着说:“既然是男子汉之间的约定就不方便告诉你们了。”
说完,他又低声跟男人说了一句什么,男人脸色一变,神色稍微好看了一点,他咳了咳,说:“我来抱吧。”
女人犹豫了下,把小男孩交到男人手里,小男孩挣扎了一下,但很快就老老实实地窝在父亲怀里。
“谢谢。”男人回头冲贺洞渊没头没尾地来了一句,贺洞渊笑了笑,说:“下山慢点,别让孩子再跑回来了。”
一家三口离开,林机玄好奇地问:“你刚才跟那男的说什么了?”
“我说,我小的时候,我爸跟您一样严厉,从小到大我最想要的礼物是爸爸的拥抱。”
“真话假话?”林机玄一时难以区分。
贺洞渊神秘地眨了眨眼:“认识你之前是真话,认识你之后就不是了。”
“?”
他笑着说:“认识你之后最想要的礼物是你的拥抱。”
林机玄顿悟:“原来你把我当爸爸。”
贺洞渊:“……”
他碰到了有生以来最硬的一颗钉子。
林机玄斜着向林间看了一眼,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刚才那小男孩一直在看这个方向,这里有什么?之前那个被点了炮仗一样跑了的小男孩也是往这个方向逃窜出去的。
刚才照面一打眼他没看清那小孩长什么样子,印象里乌漆嘛黑的一小团,挺瘦,穿着个白背心小短裤,瞧着像是就住在这山里,难不成西郊这山真住着什么人?
“去看看就知道,”贺洞渊揽上林机玄的肩膀,说,“时间还早,就当踏青了。”
林机玄沉思了下,点头答应。
但这条路颇不好走,准确来说根本不是一条路,四周围都是横生出来的枝杈,一个小孩子躬身在林子里穿梭都困难,别说两个超过平均身高的成年男人。越往前走地方越偏僻,周遭林木遮天蔽日,让人难以辨别方位,这一路不知道走到了什么僻静的地方,难为那小孩能一路穿梭过来。
贺洞渊拨开两边的树枝,对身后的林机玄说:“小心划着脸,不然是世界级的损失。”
“我是得小心点,”林机玄仔细观察着这周围,说,“你就不太用怕,城墙级别的脸皮。”
贺洞渊脚步一顿,林机玄正在看旁边,没注意,一下子撞到他背上,林机玄以为这句话自带破防,突破了贺洞渊的脸皮,把他说得心态崩了,便去看贺洞渊的脸——男人绷着一张线条凌厉的侧脸,眉头蹙紧,满面怒火。
林机玄:“?”
他抬头看向贺洞渊目光所至,神色也一下子严肃了起来。
不远处是个不大的砖石房屋,四周围垒着一堆破铜烂铁,像是个秘密的废旧回收站,密密麻麻的树枝遮挡住阳光,将石头屋子笼罩在一片不敢见人的阴影里。
在黑暗的影子中,一个小男孩被按在菜板上,瘦小的身躯被打得血肉模糊,他连声惨叫,身后高大的男人手里拿着一个铁棍敲打在他肩背,赤红着双眼骂道:“小兔崽子!乱跑什么!是不是又偷老子的酒了!妈的!把你养这么大没给老子赚几个钱!倒是净往外头掏老子的东西!哭!哭什么哭!老子打不死你!”
那小孩憋着劲头,除了偶尔从喉咙里闷出来的痛呼声之外再没别的动静,死死咬着牙硬挺着,那男人打得浑身是汗,累得踉跄了一下,喝醉了似的摇摇晃晃退了两步,把手里沾了血的棒子抛到一旁,一屁股坐在背后的垃圾堆里,打了个酒嗝。
父子两人隔空对望,眼里都是对彼此的憎恨,那男人随手一抄旁边的东西砸向小孩,骂道:“看什么看,滚去干活!”
小男孩收回目光,一身伤痕跌跌撞撞地往旁边走,很快就绕去林机玄他们看不到的地方。男人看着小男孩离去的背影,骂骂咧咧了一会儿,靠在废弃物上左挪右挪地找了个舒坦姿势,没多久就打起了呼噜。
贺洞渊脑海里过了一百个合法的不合法的方法能救下这孩子,但因为他跟邪佛有所牵连,一时所有的蠢蠢欲动都被他一个吸气强行按了下去,他皮笑肉不笑地说:“你说,如果这时候那孩子去而复返,趁着男人熟睡的时候一棒槌砸烂他脑壳的可能性高不高?这种深山老林,先分尸,再随便去几个地点抛尸,尸体腐烂在土里,谁也发现不了。”
林机玄抬了抬眼,反问:“然后呢?那小孩自己在这种荒凉的地方生活?一旦他走进人们的视野,就会有人去盘查他的来路,他的出身,他的父母,随便问起什么就能把这桩命案牵扯出来。”
林机玄话音刚落,那小男孩手里握着一把剪刀,气势汹汹地冲了出来。
林机玄一噎,对贺洞渊说:“你这张嘴真是说什么来什么。”
贺洞渊也愣了,他莞尔一笑,做了一个静观其变的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