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跟将军作对了(7)
那日在大漠之上,崔嵬满心都是尽快抓到那个“细作”,无心其他,也并没有很在意严璟的表情,而此刻,他本就心中有愧,再对上严璟那双写满了疏离冷漠的眼睛,更觉得不知所措。
他几乎是立刻偏转了自己的视线,求助一般望向了殿内另一人。崔峤刚把手里的汤碗放下,抬起头就对上崔嵬的目光,总觉得自家弟弟那双澄澈明亮的眼里带着些别的情绪,不由道:“阿嵬,你有何事?”
崔嵬望向自己长姐其实是本能地逃避与严璟对视,并不是真的想要长姐来为自己解围。不希望长姐为自己忧心是其一,其二,长姐与这瑞王的关系摆在这里,若要长姐出面,瑞王自然不会说些什么,但多少有些仗势欺人的嫌疑。
这么想着,崔嵬便摇了摇头回道:“阿姐,没什么事啦。”他说完,又朝着严璟看了一眼,小声道,“早在西北的时候我便听说瑞王殿下仪表不凡,那时候我没放在心上,但今日得见本人才发现,殿下确实是好看的很。”
崔嵬虽然不太擅长与人接触,但也知道,没有人会不喜欢被夸赞。现在并不是一个合适地赔罪的时机,也知道这位瑞王心里一定着恼的很,先夸对方长得好看,总该没错吧?
崔嵬自小在崔峤身边长大,与她说话时自带几分孩子气,话尾总是忍不住上扬,带着几分少年的俏皮。落入严璟耳中却完全变了意味。从方才起他便一直盯着这人,将他面上每一个细小的表情变化都完完全全捕捉,此刻再一听他这样的话,更是忍不住眯了眯眼。
说自己长得好看,不就是嘲讽自己是个一无是处的花瓶?
这种嘲讽平日里明里暗里严璟都听过不少,他素来不放在心上,但此刻从这少年口中听出却只觉得刺耳至极。尤其是配上他刚刚的模样语气,更是让严璟觉得怒火中烧。
那一日这人在大漠之上拔剑相向的时候是如何的凶神恶煞,现在到了人前就一副娇憨少年的单纯无辜模样,不就是欺自己碍着他和他长姐的身份无论如何都不敢发作吗?
严璟目光微转,就看见了崔嵬一直暗自扯着自己袖口的手指,心中忍不住冷笑,做这么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给谁看?就凭着这人那日力拔山兮的样子,若真要是用力,身上这件袍子早就撕碎了吧?
严璟微微闭眼,再抬眼的时候,居然朝着崔嵬露出一点笑意:“宣平侯说笑了,相貌再出众也不过是摆设,哪赶得上阁下年少英勇,年纪轻轻便统领西北戍军,西北的安危系于一身,”严璟说到这,右手突然捏了下左臂,“日后本王回了云州城,也还是要仰仗阁下的庇护才是。”
他这个动作其实自然无比,殿中的其他人根本看不出有何异常,但崔嵬的耳根却忍不住又红了起来,因为他清清楚楚地看见严璟捏的那个位置便是自己那一日划伤的地方,他只看了一眼,便忍不住收回了视线,心中暗自盘算起来——从西北到都城也有大半个月了,那日他并没有用全力,那伤口应当也不深,算起来也该愈合了吧?
不过他早听说这位瑞王殿下素来娇生惯养,应该是头一次受这样的伤,不比自己这种武夫,恢复的也许会慢一些,那自己赔罪的时候要不要带一点金疮药?
第八章
严璟盯着崔嵬微微发红的两颊,唇边嘲弄的笑意更甚,要不是先见过了这人凶神恶煞威胁自己的样子,说不定还真的被眼前这种单纯无辜甚至有点窘迫的模样所蒙骗,只把这人当成一个普通的半大少年。
不过光是想想这人的出身,严璟便不会再这么天真。眼前这姐弟二人,一个桃李年华成为后宫之主,一个不足弱冠就总领西北戍军,这崔家上下哪一个能够小觑?
严璟这人最是识趣,当着皇后的面,他自然不敢把这宣平侯如何,不过,他们总有离开都城回到西北的时候。
虽然他当初并不想跟西北戍军结怨,但此一时彼一时,眼下这种情况,就算他想向西北军示好,人家也未必买账,在这位小侯爷心里,对自己指不定如何的鄙夷。
既然如此,等回了西北,新仇旧恨累积在一起——当日所受的屈辱、欺瞒及种种让他记忆犹新的东西,他总有机会以自己的方式跟这位年少轻狂的小侯爷算算清楚。
来日方长,不信走着瞧。
严璟心中拿定了主意,便不想再在这姐弟二人面前多逗留。这个崔嵬姑且不算,这崔皇后却不是一个简单的。他过了这几日可以远赴云州离开都城,不再看这人的脸色,但他母妃却是要长长久久地待在这深宫里,尊卑有别,若他今日闹得太过了,将来难过的还是他母妃。
严璟慢慢地放下右手,朝着崔峤又施一礼:“既然宣平侯在此,儿臣也不多叨扰了。”
崔峤心中也巴不得严璟早早离开,轻轻点了点头:“殿下初回都城,大概也急着去与你母妃相见,本宫就不留殿下了。”说完话,她朝着身边的侍女抬了抬下颌,“送瑞王出去吧。”
崔嵬闻言看了严璟一眼,心中开始思量,虽然他刚刚极尽所能地夸赞了严璟的外貌,但似乎并未起到什么效果,眼瞧着这瑞王的脸色反而更加难看了,让他心中多少有些茫然,思来想去都觉得不管这瑞王如何反应,是自己有错在先,既然有错,就应该先道歉才是。
他眨了眨眼,突然向前走了两步,站到崔峤面前:“阿姐,不如由我去送瑞王殿下吧。”
崔峤一愣,她最是了解自家弟弟的习性,这种事情平日里就算吩咐他去做,他都会想方设法地推拒,今日又是缘何?她视线在崔嵬与严璟身上来来回回地扫过,却没有戳破,轻轻点了点头:“也好,那由阿嵬代本宫送送瑞王吧。”
崔峤没有什么反应,严璟闻言却忍不住挑眉,视线在崔嵬面上稍停留,转向崔峤:“儿臣告退。”
而后一甩衣袖,将双手负在身后,头也不回地出了大殿。
崔嵬垂着头跟在严璟身后,一面走一面在脑海中组织语言。他深知自己不是个能言善辩的,这个瑞王看起来又不怎么好相与,若是一开口就将人得罪了,只怕仅凭自己是没有办法收场的。
他这边沉默不语,那边严璟心中已经是波澜四起。从方才起他就想不明白这人为何要主动来送自己,因此自二人一前一后地出了殿门,严璟就如临大敌一般绷起神经,只等着这人一有何动作便立时做出反应。却没成想这人就这么一言不发地跟着自己一路走出了昭阳宫,都没有任何的动作。
方才在殿内有崔皇后在,严璟不得不忍耐,此番已经走出了昭阳宫的大门,四下里除了巍峨的宫墙,连个人影都不见,若是再忍下去,实在是不符合严璟的性格。反正跟这位宣平侯早晚都要撕破脸,回西北还是在这里,都没有什么差别。
这么想着,严璟猛地顿住了脚步,转过头瞪视着眼前的少年:“差不多了吧,小……侯爷。”
崔嵬一直闷着头跟在严璟身后,脑子里反反复复地思考着什么样的开场白才不会惹人厌恶,根本没有预料到那个一直大步向前走的人会突然停下,就这么直直地撞进了严璟怀里,直把严璟撞得向后退了两步,口中的最后二字都跟着颤了颤。
崔嵬也没料到自己一时失神居然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他有些茫然地揉了揉自己被撞痛的鼻梁:“殿下,您没事吧?”
严璟:“……”
他难以置信地摸了摸自己的隐隐作痛的胸口,实在是不明白这人明明是一副清瘦的少年模样,怎么能有这么大力气。幸好自己占着年岁的便宜要比这人高上一点,不然被这人这么迎面撞上,说不定已经头破血流。
严璟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一双手重新负在身后,面上情绪退散,又恢复了一幅冷漠又轻蔑的模样,眼角微微上挑,唇畔挂着一丝笑,笑意不达眼底,颇有几分嘲讽的意味:“虽然不懂小侯爷为何要执意相送,但走了这么远,也该差不多了,再不回去,皇后娘娘以为我把她的宝贝弟弟怎么了,到时候本王可没法交代。”
方才在殿中严璟顾忌崔皇后在,语气虽也不善,多少有所收敛,此刻他毫无顾忌,语气里的阴阳怪气明显到即使迟钝如崔嵬也可以察觉,他慢慢地放下了摸着鼻梁的手指,舔了舔唇,鼓足勇气抬起头迎上严璟冰冷的目光。
严璟对上那双总是格外明亮的眼睛,下意识地错开目光,正好瞥见了崔嵬垂在体侧的手臂,清楚地看见那少年将一双手紧握成拳,白皙的手背上泛起了青筋。
严璟紧绷的一张脸顿时出现了裂痕,他突然醒悟,在这个没有外人的地方,毫无顾忌地可不只有他一人,他这个瑞王的身份靠的是有一个当皇帝的老子,眼前这个宣平侯能够统领西北戍军可不是仅仅因为有一个当皇后的长姐。
这人当日能够在大漠之上不分青红皂白就对自己动手,难道就不敢在这四下无人之地再来一次吗?自己一个已经有了封地的王爷,难道还要像一个小屁孩一样扯着袖子哭着去找崔皇后告状说你弟弟打了我吗?
自己能想到这一点,眼前这少年自然也能想到,况且就算自己豁出脸不要真的去告状,他那位嫡母难道会为了他这个便宜儿子斥责自己的亲弟弟吗?
怪不得这人方才执意要送自己出来,自己一时失算,居然忘了这一点。
严璟下意识地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左臂,明明已经愈合的伤口此刻突然隐隐作痛,连带眼前少年这张略带稚嫩微微发红的脸也仿佛变了样子,逐渐与那一日大漠之上那张冷漠肃杀的脸重合。
严璟还没想好如何处理眼前的情况,却先生起了一个念头——今晚回去估计又要做噩梦了。
崔嵬对于严璟在这一瞬之间如何惊天动地的心理变化毫无察觉,他向前走了一步,将二人的距离又拉近了一些,而后在严璟的防备与错愕之中,突然抬手,朝着严璟深深一揖:“其实那一日在大营就应该向殿下赔罪。当日在大漠之上,是崔嵬的过失,将殿下误认为是北凉的细作,不分青红皂白就提剑相向,还害殿下受伤。尽管今日已经有些迟了,但崔嵬还是想向殿下赔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