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跟将军作对了(22)
打斗声就在屋舍的另一面,严璟四周却静的骇人,除了他,再也不见一个人影。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握紧了手里的长剑,朝着四周看了一眼,最后缓缓地走到那几具尸首跟前。
鲜血从尸首上蔓延到严璟脚下,严璟向前走了一步,那血迹就沾染到鞋子上。他低头看了一眼,还是缓缓地伸出手,一具一具地将尸首翻开,露出正脸。
没有看见熟悉的面孔,严璟有一刹那的轻松,但其后,却觉得心头更加的沉重。眼前的尸首里有老人、有小孩、有男人、有女人,身上大都胡乱地穿着里衣,大概是这间着了火的屋子的主人,北凉人摸进村子的时候首当其冲,慌乱之中想要逃生,想要呼救,最终却还是惨死于北凉人手下。
严璟将自己方才胡乱套在身上的外袍脱了下来,弯下腰轻轻地盖在那小孩身上,盖住了那张尚且稚嫩的脸庞,还有没有合上的双眼里的惊恐。他双手交握在胸前,怔怔地看着这几具尸首,最终轻轻地闭上双眼。
他原本以为,厮杀与血腥都应该发生在战场之上,却没想到会有人如此残忍地对手无寸铁的百姓下手,面对穷凶极恶的匪徒,这些百姓毫无招架之力,只能引颈待戮。
屋舍的打斗还在持续,严璟能够清楚地听见刀剑碰撞的声音,马匹的嘶鸣声,还有人死之前的惨叫声。
他弯腰拾起了落在地上的长剑,转过身,朝着火光后面走去。
第二十五章
严璟只在那些话本与传说中见过这样的场景——身后是漫天的火光,映红了半面天空,每向前走一步都会踩到的黏湿鲜血,一不小心还会踩到一具没有任何知觉的尸首。小说
纵使之前心底对这里的情况已经有了预料,却只有亲眼瞧见的时候才会知道这场面是如何的惨烈。
严璟用剑尖拨过一具离自己最近的尸体,从身上的衣着认出这应该是北凉人中的一个,又朝附近的几具看了看,确认都是北凉人,才悄悄地松了口气,虽然崔嵬他们在人数上要远逊于北凉人,但是现在看起来,在战力上,却十分的惊人。
严璟攥紧了手里的长剑,终于将注意力转向了数丈以外的战局。
北凉人虽然人多,但面对武艺高强的对手,还有不断增多的同伴的尸骸,难免心生怯意,已经不再执意朝着村中而去,有了且战且退的迹象,离村口也逐渐远了些,这才连凭空出现了严璟这么大一个活人在附近,都没人能够察觉。
严璟悄无声息地向前走了几步,终于认出了人群之中的崔嵬,大概也是从睡梦中被惊醒,那少年甚至连一件外袍都没来得及穿,身上只有一件单薄的白色中衣,现在已经被血污浸染地看不出本来模样。
可是少年的气势却完全没有因衣着而被掩盖,就在这刹那间,他手腕横转,反手将长剑插进了身后一人的胸膛,那人哀嚎着挣扎不止,他却毫不在意,回手收剑,向前疾驰几步,借着余势凭空跃起,竟是将几步之外一个意图离开的北凉人从马上飞踢下来,然后毫不犹豫地用剑刃划破那人的颈项。
鲜血四溅而出,直接喷到崔嵬脸上,他那张巴掌大的白皙小脸已经完全看不出本来面目。但崔嵬却毫无察觉,随手在脸上抹了一把,挑起长剑,杀向了下一个人。
严璟的脚步不自觉地停了下来,直到这一刻他才真真切切地相信那一日在大漠之上,这宣平侯出手的时候是留了分寸的,不然,他可能像方才那般在转瞬间就划开自己的喉咙,而自己与这满地尸首一样,毫无招架之力。
也怪不得这人敢只带着六七个随侍就来这村口应敌,或许从出门的那一刻,少年心中想的就不是拖延,他就没想过让这些北凉人活着从自己面前离开!
严璟的喉头微颤,眼前的场景已经完全出乎了他的预想,目光却忍不住仍旧追寻人群之中的那个明明有些单薄的身影。他看不见崔嵬的眼睛,却没来由的相信,少年那双澄澈明亮的眼里此刻应该只剩下肃杀与冷漠。
一个北凉人突然用北凉语大喊了几句,跟着,崔嵬的一个手下也提声朝着崔嵬吼道:“将军,他们准备撤了。”
崔嵬挥剑横扫,声音在夜色之中显得格外的冷漠:“就地格杀,一个不留。”
连日来严璟与崔嵬打过不知多少交道,哪怕那日在大漠之上初识之时,他也从未听过这般包含杀意的声音,忍不住抬眼朝着那少年脸上望去,正茫然间,突然听见身侧传来细微的声响,侧目过去,就瞧见方才被崔嵬刺进胸口的那个北凉人竟然还没有死,寻着无人注意的间隙,拖着一口气爬向不远处的一匹马。
崔嵬冷淡的声音仍犹在耳,严璟回过头看了一眼身后那间已经烧的面目全非的屋舍,脑海中浮现起方才在那院门口看见的画面,尤其想起那具幼小的尸首,微微闭了闭眼,握剑的右手止不住颤抖起来,就好像有什么难以抑制的情感涌上心间,还没等他分辨清楚,下一刻已经大步上前,将手里的长剑狠狠地刺入那北凉人心口。
严璟虽然武艺平平,却也是自幼习武,这把长剑是当年他母妃专门找了匠人打造,跟在他身边十余年一直没派上什么用场,却没想到会在这一日,被他用这样一种方式,有了这样的体验。
鲜血顺着剑刃缓缓地流出,一滴一滴地落在地上。那北凉人本就是强弩之末,甚至连回头看看是谁的力气都没有,剧烈地抽搐了几下,便扑倒在地,再也没了知觉。
严璟在这一刹那间好像突然失去了所有的感官,身后的一切都与他没有关联,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盯着那具尸体,有一种后知后觉地难以置信。
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居然也会提剑杀人,也不敢相信,夺去一个人的性命原来可以如此地轻易。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却依旧无法让自己平静下来,看着自己握剑的手,开始剧烈地息。
一只手突然轻轻地拍了拍严璟的肩膀,严璟在刹那间清醒过来,回手将长剑拔出,转身朝着那人刺了过去。但是他这样的招式在那人眼里实在是不值一提,那人身子没有挪动分毫,只是抬手抓住严璟的手腕,就轻而易举地让他长剑易手。
严璟茫然地看了一眼自己空空的掌心,再抬头,对上一张满是血污的脸,还有那双依旧明亮的眼睛,整个人愣了愣,抬眼朝着四下里看去,才发现厮杀不知何时结束了,崔嵬那几个手下正在满地的尸首间走过,清理残局。
崔嵬没有在意严璟的怔愣,他低下头看了一眼自己狼狈的中衣,勉强找到一块还算干净的布料,顺手将严璟的剑在上面蹭了蹭,抹去上面的血迹,而后才将剑柄倒转,递还到严璟手里,朝着他轻轻点了点头:“殿下的剑,还请收好。”
这一会的所见所闻所做所为对严璟来说实在是太过震撼,以至于到了此刻,他还无法完全地回过神来,木然地接过剑,轻轻开口:“多谢。”
视线却忍不住落在崔嵬那件更加脏乱的中衣上。
崔嵬察觉到他的视线,满不在乎地笑了一下:“反正这衣服已经这样了,殿下不必介怀。”
“嗯。”严璟简短了应了一声,却再多说不出一个字。他看向崔嵬的目光格外的复杂,尤其是看到他手里自己的剑还在滴着血时,忍不住抿了抿唇。
这人把别人的剑擦的干干净净而后奉上,却浑不在意自己的剑几乎被血迹染红。严璟实在是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如此简单的回应实在不像是严璟的性格,所以崔嵬忍不住朝他脸上看了一眼,犹豫了一下,还是将方才起就想说的话问出了口:“殿下怎么跑到这里来了,还是孤身一人,是跟侍卫走散了?”
“没,没有。”严璟又深深吸了一口气,突然醒悟道,“我是来找村长的。”
崔嵬察觉到严璟在刹那间就紧绷起来,忙道:“方才我们一路过来的时候,瞧见了他,所以我让人将他送回去了,殿下不必担心。”
“那就好。”严璟心底最后的那块大石缓缓的落地,他抬手按了按自己的心口,又忍不住看向崔嵬,平生第一次察觉到想说什么却又不知如何开口的困窘。他脑子里仍是乱成一团,这么半天过去,依旧理不出一点头绪。
崔嵬也察觉到这人此刻似乎有些奇怪,却不明白为何。正思量间,一个手下来到二人面前,先是颇为意外地看了严璟一眼,才抱拳朝崔嵬道:“将军,战场已经打扫完毕,这只北凉小队一共二十八人,全部格杀,无一获免。”
崔嵬颇为冷淡地朝着严璟身后那具尸体看了一眼,而后点了点头:“我们的人呢?”
“起初北凉人颇具气势,又在人数上占据着优势,所以我们多少还是吃了些亏,但刚刚属下问过了,虽然各有所伤,但并没有危及性命的,待会回去包扎一下就好。”那侍卫说着话,严璟便忍不住朝他看了一眼,这才发现这人在说话的时候,右手还在按着左臂,仍有鲜血从中流出。
严璟下意识地在身上摸了摸,这才想起自己起的实在太匆忙,除了这把长剑已是身无长物,更别提还带着什么伤药。比起他,崔嵬却冷静的多,他朝着那人点了点头:“先去包扎吧,其他的事之后再议。”
严璟看着那人慢慢走远,这才回过头看了崔嵬一眼,崔嵬对上他的视线,一双眼里带着分明的困惑:“殿下是有事吩咐吗?”
严璟目光从崔嵬身上上上下下地扫了一遍,只是这人身上这件衣服实在是沾染了太多的血污,严璟根本无法分辨他究竟有没有受伤。他张了张嘴,却不知要从何问起,崔嵬已经不再瞧他,而是抬腿走向严璟身后那具北凉人的尸首,用一直拎在手中的剑将尸身翻了过来,蹲下身在这人身上翻找了一番,最后只找出一块浸了血的牌子,他盯着那牌子看了一会,随手丢在地上,才回手将剑收回鞘中,低低叹了口气。
严璟在他几步之外,听见叹息声忍不住问道:“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