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僧谈之无极(26)
“你的口音,不似郑人。”那粗糙的指腹揉过琴师的唇,他战战兢兢地应:“回国主,奴、奴曾是齐人……”那手指探了进来,捏住了他的舌。
齐人?毋怪……男人微微屈颈。
夜凉,露重。瀛公子在床上翻来覆去,终不能寐。可是,他的宫里,没有值夜的宫女,连个陪寝的侍儿都没有。
对此事,瀛公子向来羞于启齿,他更是不能去王父面前讨人伺候。瀛公子年有一十七,早该通事,然而他实不知,他的王父绝无可能让他碰任何人,自然也不会让谁去动他。公子不知,父亲居心叵测,他只当是受人冷落,平日不觉如何,便当修身养性,可今夜老想起那些宫娥的话,锦梁宫……那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瀛公子胡思乱想忍了半宿,还是不免动了淫心,此事原也不必羞惭,可不曾有人好好教过他,他胡来过几回,大都觉得不爽利,次次草草收场。
这一夜,少年蜷在被子里。他咬住了唇,趁着无人,手探进解开的裤头……那物也奇,将弄两下,就硬得浑身都疼,公子喘了喘气,苍白瘦削的脸蛋升起一片红晕,他的脖子也一片通红,颈脖后露出的印子,鲜艳得好像在滴血似的。
“唔。”公子死死地隐忍着,他不知如何使自身愉悦,只胡乱套弄一气,指甲刮得皮肉生疼,这疼痛却让他一阵颤栗,顶口的小眼汩汩地流精,很快浇了他一手。出精之后的一段时刻里,公子都闭目喘气,好似顺不过来,谁想到,他竟出了一头的冷汗……
殿内一室旖旎,琴师半跪于榻,后头探来的一双手死死地勒住他,在他身前凌乱炽热地用力摸索。粗喘和呻吟在房梁缭绕,热情如火,到后来,那呻吟由缓转急,渐渐就带上了嘶哑的哭音。那痛苦的声音,挠在殿外头那些奴才的心间上,每个人都像蜡做的一样,动也不敢动,连气都不敢喘。
眼看要登极乐,琴师也是鬼魅上心头,他是聪明反被聪明误,迷乱之中,便在郑侯耳边轻轻地唤了一声:“王父……!”
——惊变就在一瞬间!
内殿惊传出琴师的惨叫,內侍监匆匆入内,便惊见那琴师翻在冰凉的地上,而郑侯的脸色一片铁青——国主到底有多久,没这样动过气,內侍监两腿一软,跪了下来:“国主……息怒!”
殿内殿外齐刷刷地跪了一地的人。
郑侯披上了衣服,他的眼神如刀,正一下下地割着那个琴师。琴师连求饶都不敢,他恐惧地吸气,郑侯走近一步,他就往后爬一步。然后,他滚下了台阶,再也没有退路。
无极冷眼地看着他,他问:“还有多少人知道?”
琴师嗫嚅着,多少人……只要长着一双眼,看一看整个锦梁宫!谁不知道!还有谁会不知道!
若天下人知道,郑侯一世枭雄,居然对亲子生出畸念,你说,此等禽兽不如之人,凭什么坐拥天下四海,受万人敬仰?!
琴师死到临头,忽然疯疯癫癫,他用公子的声音高声说:“王父……王父!你不要杀我!不要杀我!错的是你,我没有错,错的人是你——”
忽地,寒光划过,血溅三尺。男人两眼血红,他的刀上滴着血,沿着尖落在赤金铺开的地面。
无极抬起手,扳指上也沾了血渍,他慢慢地用手背擦过了脸。
“把这儿,收拾干净。”男人神色木然,他喑哑地说,“內侍监,寡人乏了。”
屋里头,“唰”地一声响。
灯火照亮了少年的侧颜,公子照着画,他拿起笔,一点一点地细细描绘——
山海去无极。
无极……那你就做,寡人的无极罢。
×××
连着几天下雨,好容易才等到放了晴。內侍过来传话,请大公子前去议事的正殿。
瀛公子不敢怠慢,他衣服也没换,就赶过去了。到了那里,他瞧见王父。郑侯坐在上座,他今日着了一身玄暗的袍子,看起来依然如此威严。大公子在十步之外跪地,拜见了王父。
郑侯听到他的声音,却没有看他。他也没有叫他起来。大公子只好维持着这个跪拜的姿势。
良久,郑侯掷了一个木简下来,它落在公子的眼前:“是谁教你这么写的?”
正殿里,鸦雀无声。
大公子抬了抬头,他一看便认出来了,这是他先前上奏的一份奏疏。木简上头写的,是说道连年战火,百姓生活艰难,年年饿死者不计其数,郑侯应新兴农事,以养民为先,征兵一事,当缓则缓。
“回王父,”公子瀛斟酌地回道,“没有人,教儿臣写的。”
郑侯不应。大公子仿佛是豁了出去,他爬起来,看着父亲道:“王父,今不过休兵两载,民生尚未复苏,过去那些年所耗的,是先齐留下的根基——”
殿上猛地传来一下重响,郑侯冷冷地看着他。公子瀛喉结一颤,自明失言,跟着听郑侯低沉道:“你满嘴为了百姓,可自身锦衣玉食,日子不曾有半点委屈,”他寒笑一声,“你真懂什么民生疾苦,再者,寡人为君,又可曾说是为了万民福祉!”
公子一震,紧跟着连忙说:“王父,儿臣不是要教训王父,儿臣……儿臣也是、也是为了王父设想……”瀛公子素不是个牙尖嘴利的,他不知如何说明白,他规劝郑侯,不单是为了百姓,也是为了父亲的江山基业,民是国之根本,如耗损太过,怕有不利。
只是,他想说什么,郑侯自身何尝不知道。
他懂他,就像他懂齐王一样。那是君子之风,是流淌在血脉和灵魂里的良善和迂腐。他们吸引着狼,最后,也死在了狼的口下。
大公子不敢动,当那阴影一步一步地靠近他、笼罩住他……郑侯的鞋绣着金线,上头的龙张牙舞爪。公子觉得自己的命,仿佛悬在了一根即将崩断的线上。
跟着,他听见头顶上的声音问:“大公子的先生,是谁?”
瀛公子怔住。他甚至直起了身,轻轻地唤了声“王父”。內侍监走过来,他对郑侯道:“回国主,是上大夫,田婴。”
瀛公子似乎明白了,他的王父要怎么惩罚他。“不……”他失声喃喃,往前膝行两步,在郑侯的脚边磕头道,“王父!不关先生的事,请王父明察!”
郑侯却没有理会他,他如果要取一个人的命,从来就不会因为谁的求饶而动摇。瀛公子何曾想到,自己一时糊涂,会给旁人带来杀身之祸。只听到郑侯一字一句地说:“去取田婴的人头来,如果公子再求,那就也取他儿子的人头来。如果公子接着求,就取他父母弟兄全族的人头。”
瀛公子何敢再言,他眼睁睁地看着內侍监躬身退出去,跌跌撞撞地爬起来,想要追上他。可是,郑侯后来说的话,却阻断了他的脚步,他站在那里,去也不是,回也不是,阳光洒在他身上,他却周身冰凉。
可不止是这样,郑侯又道:“你无用的书,读得太多。来人,把大公子书斋里的书全都烧了。”
“王父!”公子瀛回过头。不多时,宫人就将公子的书都搬了过来,在他的眼前,点了一把火,一个个都扔进了火盆里。
大公子无力阻止,可他突然想到了什么:“我的画……”就看公子魔怔一般,冲到了火里去,也不怕大火烧身。
“拦下公子!”郑侯怒斥道。瀛公子痴了也似,拼命地要救回他的画。侍卫不得不将公子往后拖拽,他一摔便摔在地上,等他坐起时,就眼睁睁地那张少年的画飘入了大火之中,一点一点地烧成了灰烬。
就这样,纷乱慢慢地结束。公子茫然地跪坐在正殿的中央,他害死了他的先生,他的画,也没有了……良久,瀛公子才抬了抬头,他看着殿上的男人。
郑侯也静静地望着满脸泪痕的少年,周围很安静。须臾,响起了男人低哑的声音:“来。”他朝他伸出手。
瀛公子怔怔地看着那只手,等他回神时,他已经来到了王父的身边。真奇怪……公子仿佛失了魂儿一样,他看着男人的眉眼,却想到了画里的人。
无极耐心地等待着那苍白的手,慢慢地放入自己的掌心,然后,他便好似一狠心,将这单薄的少年揽来。公子猛地跪坐下来,他的上本身紧紧地靠在了王父的怀里。
男人睁着有些泛红的两眼,唇紧紧抿着,厚实的掌心却轻轻地放在少年的脑袋上。他安抚着他,声音极其嘶哑:“子瀛,你要牢牢记住今天 ,只有当你当上国主,你才能像寡人今日对你一样,”他一字咬着一字,森然地说,“——为所欲为。”
郑侯怀里的少年呜咽一声,他紧紧地环住了他的父亲。男人也抱紧了这个颤抖的少年,用脸温柔地抵住了他的额头,手一下一下地拍抚着他的背……
那是郑侯掌国的第二十二年发生的事情。离他真正沉沦于齐王的诅咒,还只剩下半年不到。
第二十五章 《鬼僧谈·无极》番外《痴》
只有等你当上了国主。
你才能像寡人今日对你一样。
为所欲为——
入春。
屋檐上积累的雪终于化开来,禁宫里人烟稀落,放眼看去,仍旧一片萧索。这年,宫里难得如此清冷,人人都暗中猜测,是和郑侯的头疾有关。
自去年末,郑侯旧疾频发,病来时头疼欲裂,这顽疾从头年少便有,一发作起来,往往十分厉害。整整一月,郑侯没有临朝,他将政务分别交给二公子和三公子。这二位自出宫建府,私下便明争暗斗,兄弟结怨极深,如今郑侯不在,他二人就交手了好几回,朝里暗潮汹涌,多以为郑侯此举有试探公子们之意,必会在今秋决定立他们当中一人做王世子。
郑侯人未临朝,锦梁宫却日日夜夜都有靡靡之音传出,可又有谁知道,在那一片旖旎之中,却潜伏着种种杀机——
“前夜,又抬了两个人出来。”宫人都暗悄悄地传,“被削了半边脑袋,脑浆喷得满地都是,那些血,清都清不掉。”
“这头疾以前也不是没发过,何时像这回那么凶险。依我看,这不是病。”宫人压低声音,鬼祟道,“你听那头说了么,国主提刀杀人时,还喊了声——”
她轻轻说了句,王上。
——到了春天,头疾依然未见好转,为治这病,郑侯广招天下名医,依旧是药石罔效。故此,宫中暗传,那是齐王的怨魂作祟。
宫廊的尽头渐渐传来了脚步声。
来人正是郑侯的长公子瀛。日前,郑侯杀了公子瀛的先生,又命人烧了他的书,不少人以为,郑侯要趁此废立长子,可转眼过了四个月,公子仍旧留在宫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