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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僧谈之无极(21)

作者:WingYing 时间:2019-07-04 10:30 标签:父子 年上

  齐国的旧臣和储君都缩着脖子,唯有王后闵氏。她褪去了盛装,只着一件白衣,头上没有金簪,只别着一朵白色的玉兰花。她虽然跪着,却挺直着脊梁,一张脸无惧无悲。
  郑侯一步步走近她。那黑色的阴影慢慢拢来,闵后依然动也不动。
  ——据史料,郑侯和齐王的王后鲜少接触,可却无人知,为何郑侯如此怨恨闵氏,甚至在闵氏死后,以发覆面,以糠塞口,劣木为棺,意为令她死也不得超生。
  眼下,郑侯看着闵后,他微微俯身,问她道:“季容呢?”
  ——季容?
  这一声季容,叫得倒是亲热缠绵。想必是他日日夜夜,都将这两个字悬在心口上。事到如今,他终于不用再叫那个人“王上”,而是季容。
  闵后猛然扬起双眼,那秀丽的眼眸里在顷刻间迸发出激烈燃烧的邪火,可这样的怨恨,只不过是一瞬间。
  她的光已经彻底离去了。她的眼里,再也没有光了。
  “王上……不就一直都在这儿么?”她说。
  郑侯听到这话,就举目看了一圈。
  他并没有看到任何一个,有可能是季容的人。可是,他看到了太子和弼的手里,抱着的一个锦盒。
  那个盒子用白色的布盖着,丝毫不起眼。可太子双手捧着它,丝毫没敢放下来。
  郑侯蹙眉,他声音微扬:“那是何物?”
  闵后微微垂首,应道:“这是妾身的夫君,送给新任国主的礼物。”
  郑侯遂命人将那个盒子拿到眼前。
  他没有马上打开它,然而,放在刀柄上的手,竟微不可察地颤抖着。
  打开它——
  有个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
  打开它,你就能解脱了……
  在命人将它打开之前,他忽地听到了水滴下的声音。
  他循声低头一看——
  从盒子的底部,一滴滴的血滴落下来,在光滑的地上积成一小滩的血洼,宛似池子里绽放的红莲,妖冶异常。
  “唰——”
  郑侯霍地将白布掀开。
  之后,大殿里就响起“空”的一声,郑侯双膝着地,直直地跪了下来。


第二十一章 上
  元熹三十八年春,齐王季容自刎于宫中,死前命人将其头颅割下,向逆臣献降,以求保全齐国活下来的老臣和王后太子等上百人的性命。
  郑侯虽残暴乖戾,竟当真不杀齐国的旧臣和季容的亲眷。
  之后,季容的尸首被移到秋阳宫,在那里,齐王的梓宫停放了整整七天。
  这段时日里,也没人见到郑侯从秋阳宫里踏出来过。
  郑国的臣子着急不已,郑侯方攻下临缁,当务之急,应当是将齐王的禅让诏书公于天下,即刻继位,稳定局势。
  末了,仍是韩绍出面,向郑侯进言。
  韩绍说的话,史书中也有记载:“世人言入土为安,齐王梓宫耽搁日久,不仅尊身腐朽,灵魂也得不到安歇。若是尊爱齐君,不若令其梓宫先入王陵,以安亡魂。”
  郑侯深以为有理。
  关于齐王的身后事,各家说法不一,但毫无疑问地,郑侯在齐王的后事上,给予了超乎当时对于任何一个君王死后配享的待遇。
  依照《礼论》,天子收殓为五椁二棺,诸侯用一椁三棺,大夫用一椁二棺。郑侯却给齐天子打造了九重棺椁,乃是六椁三棺,棺为紫木,椁为楠木,陪葬之神器宝物不可胜数,而其葬仪之隆重,完全比照史书里记载的春君苏阖死后的规模。
  这样的规格,便是功绩赫赫的君王也不配享有,谁又能想到,此等极致的哀荣,竟是一个篡夺君位的逆臣给予一个亡国之君的。
  齐王生前体恤百姓,素来俭朴节约,故比起先王们,其修建的王陵甚为简陋。
  郑侯先将齐王葬入修好的王陵中,而后就命人开辟钟离山,钟离山乃圣灵之地,除了春君苏阖之外,没有任何一个王敢把陵墓建造在那个地方,郑侯却令人大兴土木,动用了二十万奴隶,令他们在十年之内修造出一个宏伟的王陵。
  郑侯所建造的王陵,却只有一个墓室。那墓室颇为狭小,堪堪放下两座棺椁,使二者紧挨,于黄泉路上也常伴左右。
  如此劳师动众,耗费甚大,郑侯初初立国,此举实在大为不妥。为此,御史多番进谏。然而,郑侯不听谏言,一律仗毙。
  在死了第三个人之后,朝中就无人再敢进言。
  此外,郑侯亦为齐王亲书哀册,之后,在为季容拟定谥号时,才总算召开第一次朝会。
  韩绍曾在齐国拜相,如今重入齐宫,却做了另一个君王的宰辅。
  “不知国主为先王选定了什么谥号?”
  虽然已经入主齐宫,郑侯至今却仍未称王,故百官仍以国主称之。
  听到“先王”二字,冕旒后的那双眸闪了闪。随后,他扫视了一眼群臣,不怒而自威,“寡人,已为先王择定了‘怀’字。”
  怀?
  众臣暗暗相顾。自古新国初建,对于亡国的君主,多以“殇”“哀”为谥号,以昭示新国之建立,是顺应了天命。
  “怀”字,乃是善言,意为百姓怀念先王,恐有不妥。
  “这……”一个臣子正谨慎地琢磨如何开口,韩绍就先站出来说道:“先王在世,大行仁政,使万民有修养之机,臣下前日坐车行过骓安,见到那里的百姓烧纸钱悼念先王。然而,齐国之败,是大势所趋,国主之成,也是天命所归。”
  郑侯静静地听着,大殿里没人再出一声。
  “寡人可不管什么天命。”王座上的男人看着远方,低沉道,“这王位,是你们和寡人一起闯过刀山剑海换来的,难道,你们还会怕一个已死之人么?”
  众臣纷纷下拜,齐声道,国主英明。
  金麟殿。
  青灯长明,将这座巍峨辉煌的大殿照耀得光亮如昼。
  一个斜立的长影覆盖着墙上的五爪金龙,他转了过来。
  那张如美玉一样的脸庞来到火光下,五官秀丽到了极致。
  他是郑国国主子氏,他有一个先王赐给他的名字——无极。
  缂丝玄袍拖曳在地,那沉沉的声音悠悠地响了起来:“听说,你要寻死?”
  原来,这个殿上,今夜除了他之外,还有另一个人——
  先王后闵氏。
  季容死后,无极虽饶过了齐国贵族和旧臣的性命,可大多数都遭到了流放,而齐王的亲眷,其中先太子和弼被封为庸王,郑侯将他留在自己的眼皮底下,虽衣食无忧,却终身不得自由。至于闵后,儿子封王,闵氏也当离开王宫,和庸王一起生活。可是,无极却封她为贤太后,以赡养先王遗孀之名,将她滞留宫中。
  闵氏如今已经不穿华袍,她着件素裙,头戴玉簪,脸上不施粉黛,看起来异常苍老。郑侯倒未曾真的亏待她,可是齐王死了以后,她便好像失去了生的希望,而太子面对敌人时的怯懦和贪生怕死,也教她感到无比地心灰意冷。
  所以,直到现在,她都没有再见庸王。
  只看,闵氏缓缓屈身拜下:“罪妇虽不过一浅薄妇人,亦晓知大义,夫君的后事,多亏了国主一力操持,罪妇在这里给国主磕头。”她磕了头起来,嘶声说:“罪妇今也无甚牵挂,若是有,也唯先王一人。罪妇恳请国主下旨赐死,容罪妇去服侍夫君。”
  无极走到她的眼前,在三步远外止步。
  他的脸上没有表情,可是漆黑的瞳眸却冰冷到了极致。
  “你?”他轻扬一声,“凭什么?”
  闵氏不语,她沉默地揪紧了双手。在来到这里之前,她就已经准备好,自己将会受到来自对方的侮辱和污蔑。
  可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只要能让她去陪王上的话,这样的委屈,又有何难。
  然而,闵氏却不知道,她面上的从容和视死如归的模样,对此刻的无极来说,是无比地刺眼——
  这个女人,和季容相会于年少,并嫁与他为妻。
  他们在一起无数个日月,相知相惜,相拥相携,甚至在将死之际,季容都在为这对母子做打算。
  而现在,她可以轻易地说要随季容而去的话。可是,这一点对现在的无极来说,却是比谋取天下还要难以成就的渴望……
  ——她妒忌他,可他,又何尝不是?
  闵氏缓缓抬头,她看着这个已经褪去了少年模样、长成俊伟、冷酷的模样的男人。她失神一样地道:“王上……夫君,是一个害怕寂寞的人,若只他一人,便会独自难受。”她仰首,哽咽地说,“国主,您忍心看着他,在下头,在那么冷的地方,一个人孤零零地么!”
  无极睁了睁眼,他的胸口像是一窒,竟往后退了一步。
  闵氏流着泪,她终究还是个那倔强的女人,她挺直了自己的脊骨,道:“国主在朝上说,不惧一个已死之人。罪妇也不过是个亡了国的女人罢了,国主将坐拥天下四海,万顷江山,又何苦为难罪妇一个女人。”
  好一声罪妇,好一声夫君……
  无极不怒反笑。
  人人皆知,郑侯不喜言笑。
  他嘴角微扬,脸上却没有半点笑意,从他的神情流露而出的,是浓浓的戾气、刻薄——
  他又走近一步,几乎到了妇人的跟前。
  他缓缓屈下身子,黑梭梭的厉眸仿佛粹着砒霜,他怨毒地看着齐王的王后。
  “好一个伶牙俐齿的闵后,你差一点就将寡人给说动了。如果,你不是季容的妻子的话,寡人也许会很欣赏你。”他嘴角弯起的弧度越来越大,凑近闵氏,“作为奖赏,寡人就告诉你一个秘密——”
  呜呜嗖嗖,邪风刮来,吹来了还没散去的血腥气。
  忽地,从金麟殿中传来了金器翻倒的声音。
  灯油倾倒在地,就看那妇人神色惊恐万分地看着前头,她不信地摇摇头:“你……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那最后一句“不可能”,几乎是尖叫发出的声音。
  郑侯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他说:“闵后,你伴着季容这么多年,你应该比寡人更加清楚,寡人究竟有没有骗你。”
  “……不……”闵氏嗫嚅地道,“这不会是真的、不是真的……”她突地想到什么,猛然一震,慢慢地抬起眼,看着眼前的男人,“那本宫的太子……”
  季容无法人道,那太子……太子和弼又是从哪里来的?
  郑侯嗤笑了一声,那笑声无比的残忍。
  “赵将军为齐王戎马一生,可以说是不计报酬,你说说,他到底是为了齐王,还是……他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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