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亥(61)
勉强挨到破晓时分,胡亥已经冻得整个人都失去知觉了。
赵高守在门外,听着门中白鹰焦急的鸣叫声,嘴角带着恶意的笑容推开门,轻手轻脚的走到胡亥身边,伸手挥开围着胡亥不愿离开的白鹰将,快速将外袍和斗篷给他穿戴整齐,然后,赵高脸上神色一变,惊慌失措的大叫一声,转身跌跌撞撞的跑了出去。
“快来人通知大王,胡亥公子晕过去了!”赵高尖声大喊,引得守在门外的侍卫立刻驱车前往嬴政的寝殿,将消息带给他。
“什么?!胡亥竟然晕过去了!”
同时灭掉燕国和残赵势力,嬴政心情大好,他本就是个精力充沛的君主,哪怕到了现在这样的年纪偶尔几夜不睡也不觉得困倦,大军归来当日正带着心腹大臣和有功的将领彻夜畅饮、享受歌舞,没想到宴会才结束准备再跟长子聊聊此番出门有何收获,就听到这样的消息。
“立刻召夏无且进宫为胡亥医治!咱们赶紧把胡亥从宗庙迁回来,送回你院子里去。”嬴政一连串的吩咐完,不放心的带着扶苏登上驷马王车直奔宗庙而去。
宗庙大门外仍旧被平日守卫咸阳宫正殿的心腹侍卫把守,嬴政一进门里面却看不到什么人,只有赵高跪在内门的门口,而他身上的外袍不知所踪。
一听到杂乱的脚步声,赵高立即抬头看向门口,眼见来人正是嬴政,他猛扑到嬴政脚下用力磕头,流着泪不停捶着自己心口哽咽道:“奴婢有负大王所托,没照顾好胡亥公子,让他破晓时分发热起来来,现在浑身上下抖个不停,怎么都叫不醒,一直哆嗦着喊冷。”
扶苏皱着眉头看向赵高,心中疑惑不解——胡亥随着他在苦寒的燕地度过寒冬,虽然不能说胡亥本身多耐寒,可他身上那件挂了羊皮内里的斗篷裹在身上,连燕地最冷的时候都没冻着过,怎么一回咸阳在宗庙跪一跪就发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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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我有特殊的害人技巧
扶苏心中存疑,看着赵高的眼神不由得便多了几分审视,细看之下果然发现平日回话总是与父王对视的赵高此时深深埋着头,视线竟然丝毫不与父王相交。
他猜出赵高必定有什么事情瞒着父王,忍不住上前一步隔开了赵高和嬴政之间的距离。
但赵高自小伺候嬴政,情分不必寻常人,哪怕嬴政经历过赵高利用手中权力讨好胡亥,偷偷放他出宫游玩的事情,嬴政除了剥除赵高手中现有的权利,也只是觉得此人不堪大用,却没想过赵高对他不忠心。
因此,听到赵高的哭诉,嬴政直接拍了他肩膀一下,低声道:“带寡人进去看胡亥吧,你不用太自责。”
语毕,嬴政大步走进庙堂之中,果然看到胡亥被安置在避风的一角,身下垫着赵高的外袍,男孩脸色烧得通红,呼吸粗重,喘促不已,手指在身下乱动,神色丝毫没有宁静之感。
“胡亥,胡亥!”嬴政直接把胡亥从地上抱了起来叫着他的名字希望能唤醒幼子,但他手指刚接触到胡亥的额头,嬴政眉心就立刻现出一道深深的褶皱,面色跟着阴沉下来,低咒道,“怎么会烧得如此严重。扶苏,咱们快点回去。”
话落,嬴政大步走出庙堂,再没看一眼跪在屋外不停自责的赵高。
扶苏恭恭敬敬的对着先祖牌位叩首三次,随后起身跟上嬴政的脚步,登车的时候他感受到一股恶意的视线,瞬间朝着那方向看去,意外的将赵高跪伏在地的身影收入眼中。
扶苏忍不住动作一顿,皱紧了眉头。
“扶苏,快,咱们回去。”嬴政从王车中探头出来,神色焦急的催促一声。
扶苏将从赵高方向接收到的恶意眼神记在心中,没再多说一句,抬脚进了车厢里,挨着嬴政坐好。
他看着胡亥难受的来回扭动的模样,心疼的伸手摩挲着男孩的脸蛋,对嬴政低声说:“父王,还是让我来抱着胡亥吧。”
嬴政想也不想推开扶苏的手掌,皱眉道:“还是让寡人来吧。你不在咸阳的几年,都是寡人亲自照顾胡亥的,抱抱儿子,寡人还能做。”
“阿爹……唔、阿爹,我难受……”胡亥张开嘴,哑着嗓子断断续续的喊疼,手掌在身侧乱抓,不停挣扎。
嬴政赶忙握住他的手掌,将胡亥一双小手攥在掌心,怕他挠伤自己,着急的说:“胡亥,寡人在这呢。等一会让夏无且给你看看,吃了药就不难受了。乖,别乱动。”
胡亥皱起眉头,泪珠顺着紧闭的双眼往下流,低声哽咽个不停,却含混的说:“我不动,我要当个乖孩子……不、不惹阿爹生气了……”
嬴政眼眶霎时红了,抱着胡亥手忙脚乱的擦着眼泪,手上还不停摇晃着他,希望能像他小时候一样将他哄睡,但嬴政的努力显然没能收回效果,胡亥仍旧哭闹个不停,抓着嬴政边哭边打嗝,脸上看着更红了!
“父王没怪你,胡亥。”扶苏胡亥开口说了一声。
嬴政像是得到提醒,彻底清醒过来似的,一面拍着胡亥已经摸不出肉的脊背,一面低声说:“对,寡人现在不怪你了,睡一会,乖。喝药之后,就不难受了。”
嬴政本以为胡亥放下心肯定会安静不少,结果他非但没安静下来,反而挣扎得更厉害了,烧得沙哑的嗓子高声叫喊:“你们骗我!不是阿爹!赵高说我不生大病,阿爹不会见我的……呜……我会听话的,赵高,把阿爹叫过来,我身上难受……呜、阿爹,我难受……”
嬴政原本焦急的神色一顿,随即被滔天怒火取代,咬牙切齿的说:“赵高?一个内侍贱奴也敢吓唬寡人的孩子,谁给他的胆子?!”
扶苏霎时回想起嬴政抱着胡亥离去前的眼神,骤然倾身上前,随着一句“父王见谅”已经扯开胡亥的斗篷和外袍。
“胡亥烧着呢!你这是要做什么!”嬴政没想到长子会解开胡亥的衣衫,一愣之下怒喝道。
扶苏握着胡亥的小腿,手掌停在他膝上,视线凝滞,声音也染上怒火:“赵高让胡亥冻了整夜,他之前在宗庙根本没穿外袍和斗篷。”
嬴政顺着扶苏的视线看过去,皱眉道:“什么意思?跪下的时候,不都要掀起外袍么?”
扶苏摇摇头,心疼的将手掌落在胡亥脸蛋上抚摸着,愧疚的说:“胡亥总嫌跪坐着膝盖疼,从不肯将衣袍掀起,我刚才竟然没想到、没想到亲自命人给他做的斗篷如此御寒,他怎么会‘冻伤’了。赵高!他竟然趁着胡亥害怕如此教唆他,这贱奴要做什么?难道要杀了胡亥吗!他怎么下得去手,欺骗不满六岁的孩子在这么冷的时候,只穿着内衫硬是冻了一夜!”
嬴政抱着胡亥轻轻摇晃,却在扶苏怒声抱怨的时候忽然眯起眼睛,顿住动作,缓慢的说:“赵高乃是赵王远亲,赵国贵族,其父乃是武安君在长平之战俘虏回来的人。”
扶苏也不由得顿住声音,他抬起头对上嬴政若有所思的眼神,忽然想起路上遇到的胡人,有所隐瞒的说:“儿臣带着胡亥归来的时候曾经遇见一队往返中原和塞外的卫国商人,这队商人的首领对儿臣提起过远逃匈奴的赵王迁似乎与魏王假、韩王安又有牵扯,意欲复国。”
嬴政眯起眼睛,点点头,低声道:“不错,看守韩王安的侍卫传讯给国尉府,那老匹夫确实与魏国和楚国派出的间人有所牵扯。”
父子两人对视一眼,同时恨声道:“赵高——他是赵王早年派来咸阳城的间人!”
伏在嬴政怀中的胡亥嘴角勾起淡淡的弧度,他很快收起脸上不合时宜的笑容,痛苦不已的皱紧眉头,在嬴政燃烧着熊熊怒火的心头又添了一把火,尖叫道:“我日后都听你的,你让我做什么,我都做——让我见见阿爹!”
“来人,将赵高捉拿起来,送入云阳国狱严刑拷打,寡人要知道他这些年都做了什么!”幼子的一声叫喊成了压塌嬴政对赵高信任最后一根稻草,他忍无可忍的下令。
一队秦军护卫立刻遵照嬴政的命令奔向宗庙——胡亥每次叫喊都没控制音量,几句抹黑赵高的话让跟着王车的护军士卒听得一清二楚,没人会同情意图控制秦国公子的内侍。
赵高叉着两条腿坐在门口,双眼盯着被猛火油灯点亮的嬴氏宗庙,脸上是无法熄灭的笑容,他喃喃自语道:“大王,我赵高对你忠心一片,可你不信我;说我才学不差,却不送我去朝堂。哈哈哈,我骗了你的儿子,你却什么都信了!愚蠢!狂妄!你……大王,赵高曾经你对一片忠心啊!”
赵高捂着脸,忽然发出一声嚎叫,他辱骂嬴政的声音却正好被前来的护卫们收入耳中。
“中车府令,跟兄弟们去云阳国狱吧,大王下令给你开个房间好好住一阵子。”带队的护卫眼中饱含怒火,说出口的话充满了恼怒之情。
赵高身子一僵,抬起头看着手持利刃已经将自己包围的护卫,脸上似哭似笑的神色尚未消退,在他清醒的瞬间,瞪大双眼,神色惊恐,想也不想上前踹翻了一名护卫,抽出他腰间的长剑,高声大喊:“大王明明直接带着胡亥公子返回咸阳宫,怎么会忽然将你们派回来的?”
剩余几名侍卫对了个眼神,神色变得凝重不少,没有人回答赵高的问题,而是直接集成阵型,将赵高死死围在其中,让他插翅难逃。
“将他拿下!”领头的侍卫高喊一声,再没有任何迟疑,拔剑直接刺了过去。
嬴政好武,功夫不弱,从小跟在他身边的赵高也有一身好功夫,能够担任中车府令,统领中车府三千卫士,绝不仅仅因为他是秦王信任的内侍——赵高驾车和剑术无一不精,寻常士卒三、五个不能近身。
可惜,正如他了解嬴政一般,嬴政对他的本事也一清二楚,既然想要活捉赵高,派来的卫士数量足以将赵高稳妥拿下。
几十招过后,“嘭!”的一声闷响,破空而来的弩箭狠狠扎进赵高右臂,他疼得惨叫一声,手上一送,长剑落地,已经被扑上来的卫士按在地上死死捆缚住,不得动弹。
“我要见大王,我……唔!”不等赵高再喊,一团麻布已经死死塞进赵高口中,让他再也无法大声叫喊,只能发出一声声沉闷的哼声。
领队的侍卫摆了摆手,搀扶起被赵高踹倒在地仍旧捂着肚子的弟兄,爽快的说:“走,送人入狱,咱们回去给大王复命。”
胡亥一声尖叫之后似乎彻底晕了过去,虽然不安稳的在嬴政怀中不停挪动,却再没发出叫喊,只是像只睡得不安稳的小奶狗似的在嬴政怀里来回蠕动。
嬴政不停替他擦去额角留下的细汗,手臂拥着胡亥摇晃给不停,哪怕手臂发酸也没停下。
驷马王车终于停在扶苏院门中,嬴政根本没用人搀扶,直接用袖袍挡住胡亥的小脸,将他抱入房中。
一见到夏无且的身影,嬴政直接将胡亥放在榻上,硬扯着夏无且,将他按在胡亥面前,着急的说:“快给胡亥看看。”
夏无且早已等在此处,一见秦王抱着胡亥公子出现,立刻上前望闻问切一样不落的辨证了一番,手下飞快写出要用的药材,交给宫人,然后从背在身上的木箱子里拿出一个卷起的布包,跪在嬴政面前低声说:“大王恕罪,胡亥公子烧得厉害,臣见他抽搐不止,恐怕热起来已经有些时辰了。熬药退热效果缓慢,怕是来不及,请大王让臣下针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