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骨(27)
赵浔:“……”
这时,脚步声也正好在门口停下。张大娘犹犹豫豫地问:“小李,还不睡吗?”
做贼心虚的谢侯微微一顿,才反应过来这“小李”是自己,他将门推开一些,回道:“一会便睡,吵到您了吗?”
“那倒没事。”张大娘脸皱了皱,神色微妙:“就是你们,你媳妇……身体还没好吧?”
大娘将最后那个“吧”拖的很长,因此显得尤为意味深长,在这死寂中,谢燃明白了她的意思。
“……女人是要用来疼的,”张大娘语重心长道:“如果我家那小子赶得上娶媳妇,我一定要教他好好待人家,不能像有些男的,有怪癖,觉得助兴,就喜欢做那事时打……”
她说到这儿,才意识到自己讲多了,有些尴尬又些意味深长地瞥了屋子一眼,飞快地走了。
谢燃:“……”
他其实并不太想听懂。
但有个人却不以为耻,反而兴致勃发。
赵浔可能脑子真的并不太正常,这眨眼的功夫,再看不出刚才的沉郁。他看着谢燃,笑着问道:“她把刚才那巴掌声,想成什么了?”
谢燃:“……”
话是两个人一起听到的,陛下又并不真是什么未经人事的少年人,有什么好听不懂的?还非要他再说一遍?
这是什么雅兴?
赵浔根本没指望谢燃回答,只看谢燃那表情,就笑的更开心了。
他从床上坐起来,去勾谢燃的腰:“真有人喜欢在同房时掌掴对方吗?那是打什么位置?谁打谁?上位打下位……还是都成?”
谢燃:“………………………………”
他甩开赵浔的手,蓦然提高了音量:“我怎么知道!陛下九五之尊,周公之礼应早有女官教引,纵使失职,也有妃嫔后宫,问我做什么?”
经典古籍、贵族教养,都讲究“行不急,言不失口”,不高声与人辩驳几乎是刻在骨子里的习惯。因此,谢燃即使是死到临头,或者懵懂失忆的时候,都鲜少如此失态。
赵浔收回手,抬头望着他,轻声幽幽道:“李兄怎么这么大声,要是屋主又来查看,岂不尴尬。”
谢燃:“………………”
赵浔又说:“李兄忽然就这样激动,倒像我要对你做什么,或者……已经对你做过什么似的。”
谢燃:“……”
他只觉得喉头简直泛上一股血腥气。
“但你这回说错啦,”赵浔微笑地看着他:“我和其他皇帝不一样,没有后宫妃嫔,连近身宫女都无……”
年轻的帝王轻描淡写地在这破落的农舍中吐露着宫闱秘闻。
最后,赵浔说:“我只有过一个人。我们的最初几晚,他也和你说过类似的话。”
年轻的帝王笑了:“你猜,我当时是怎么回答他的?”
“我说,我就要他,要他再也洗不干净。”
第25章 易容
那一整晚,无论赵浔怎么撩拨,谢燃都没再理他。
除了两人在床位分配上出了点小问题。
张大娘把他们当作夫妻,屋内自然只有一张床,若按赵浔的意思,两人完全可以抵足而眠。
谢燃面无表情道:“陛下不是说,不和他人接触,只有谢侯一人吗?我不能坏了陛下清誉。”
他说完,自己都对自己有点刮目相看,只觉这几天相处,自己的下限又被赵浔成功拉低了许多。
赵浔却笑道:“你都说了,事急从权嘛,他不会介意的。”
——见鬼的“事急从权”和“他不会介意”。
谢燃只觉自己现在但凡还活着,再和他多说几句话便要折寿。
他索性不再搭理赵浔,起身披衣,直接吹灭了油灯,坐在桌前,撑着额头闭目养神。
赵浔在黑暗里,无声无息地笑了。
借着窗外幽冷的月光,他始终注视着那人暗夜里模糊的背影。
大部分人其实不会意识到,坐姿其实也是非常特殊、具有个人特征的。
比如,赵浔可能因为是民间长大的,又性格诡谲,总是坐没坐相,喜欢半倚着东西,姿态闲散风流。
而有的人,又因为受过太过严格的礼仪教育,时时刻刻行止端庄,简直能被画上礼记。就像一根绷紧了的弦,拨一下,就要惊弓之鸟似的跳将起来。
但介乎两者之间的也有。
赵浔只记得一个人。
谢燃,谢明烛,的确是文臣标榜,被誉为君子如晖,从小受的就是最严格的贵族士子教育,认真起来连最古板的礼官都挑不出一点毛病。
很多人便认为谢燃是不苟言笑的人,再加上后来那些杀伐果决的行事,许多官员畏惧谢燃甚至曾犹胜赵浔——毕竟谢燃活着时,赵浔作为一个皇帝,反而被衬托得平易近人。
但其实很少有人知道,私底下的谢燃并不多么刻板,重视礼仪,反而恰恰相反。
赵浔见过他无数次在桌案前办公的背影,有批阅文书的,有烹茶下棋的,有支着下颌假寐的,甚至还有无聊时脸枕着桌案,提着笔随手涂鸦的。
而在赵浔看来,谢燃的坐姿背影也很特别。
他放松时,并不会将脊背挺得很直,而是喜欢微微侧身,半靠在桌上,背部成了道漂亮的弧线。不过这样一来,衣摆就会落在地上。
谢侯爱干净,不喜欢衣摆脏污染尘。这些贵公子又把玩惯了玉佩文玩,多少都有点手贱。
因此,他便养成了个不为人知的小习惯,会在不干正事时,捏着自己的衣摆玩,
赵浔微微眯起眼睛,看着黑暗中的那人背影。
他一手半撑着额头,呼吸平稳,似已入睡。另一手搭在膝上,松弛修长的手指下,压着外袍衣摆。
那月白色的罩袍堆叠在他膝头,就像一片重重叠叠的月光。
赵浔轻轻地站起身,站在他身侧。
人没醒。
赵浔弯下腰,手臂穿过对方的腋下,将他抱了起来。
睡梦中的谢燃眉头紧皱,却竟依然没有醒。
赵浔将他放在床上。
然后,他自己躺在另一侧,听着对方的呼吸,合衣而眠。
*
这一晚,赵浔竟没有再做那些血色的噩梦。
因此次日清晨,他醒来时,心情很好,正想喊“李兄”——却发现,屋中已只有他一人。
帝王日日早朝,习惯早起,再加上手上的毒到底不轻,酸痛难忍,睡的并不好,因此其实睁眼时天色尚早,才初破晓。
他披散着长发从椅上起身,看着空荡荡的竹屋,唇角的弧度一点点淡了下去。
这么早,人会去哪里呢?
还是说,索性就是不敢而别,跑了。
赵浔面无表情地拿起床头的一只竹叶编的蚱蜢,是那人昨晚亲手折的。
他低下头,如瀑的黑发从肩头泻下,像匹上好的缎子,又像一张精致漂亮的网,落了几缕在那竹蚱蜢上。
年轻的帝王仔细端详着这个小孩玩意,用指腹摩挲着竹蚱蜢的头部。如果有宫人看到他此刻的眼睛,一定会吓得两股战战,因为赵浔的瞳色底部,又泛起了血一样不祥的红色。
宫人臣子向来畏惧赵浔是有原因的。
在宫中,赵浔喜怒不定,可能上一秒还和一名大臣谈笑如常,下一秒就将奏折掷在他脸上,其中写满大臣罪行证据。再下一刻,这大臣的项上人头便以高悬午门。
而且,如果凑巧,那头还是陛下亲自拔剑砍的。
新帝并不嗜杀,也不滥杀,但人人畏他如魔,可能很大一部分是因为他殿内总是拖出被血浸透的毯子吧。
大部分皇帝讲制衡,讲帝王权术,杀再多人也不会脏了自己的手。
但赵浔是个疯子,他什么情分也不讲,自有一套铁律法规,所有违反,无论是谁,都得死。看起来,这位陛下甚至对皇位稳固,江山大统也毫无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