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松图木(61)
作者:盛星斗
时间:2023-12-21 11:36
标签:虐恋 架空
到了裴府门口,车夫唤人开侧门以便将马车赶进府,让成南少走几步路。成南却叫住他,掀开轿帘出来,短短时间里他原本苍白的脸上晕出些红,嘴唇却是苍白更甚,看起来虚弱到了极致。即便如此,他仍是强撑着向车夫笑了笑,说:“我想在门口坐一会。”
车夫有些为难,这天看起来是要下雪,怕将人给冻坏了。
成南抿了抿唇,有些不好意思又坚持道:“麻烦你了。”
车夫这回没再拒绝,赶着马匹离台阶更近了些,成南下去的时候他仍是不无担忧地问道:“有什么事要在这坐着?”
“我想等一等。”
车夫奇怪:“等什么?”
成南笑道:“等雪来。”
后面的那句话他羞于说出口,便在心里与自己说了:“也等人来。”
天色已经微显黯淡,像是蒙了一层灰色的纱,街上人烟稀少,只零星支了三两个无人光顾的摊子。成南拢紧领口,两只手乖乖地放在腿上等着,他想至少在这一刻他是幸运的,李老三等二十多年也无法再等来妻儿一面,他却还能等到裴缜回来。
等待并不让他觉得难捱,这副身子已经是无论精心呵护还是不管不顾都无甚影响,冷因此变得没什么所谓,但坐在这却能看外面的天空和街道,虽是比不上晴天时好看,但灰色的城池、卷起的风沙、归巢的鸟儿,在成南眼中却是同样的可亲可爱。
这其中最吸引他的则是街边立着的那个扎满了糖葫芦的草棒,红通通的颜色给灰白的冬日添加了几丝亮意,旁边的小贩看起来却并不是那么适意,双手拢在一起不停地跺脚驱寒,眼瞧着街上人越发寥寥,糖葫芦是卖不出去了,他便着手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成南微微感到些失落,而裴缜就是在这时回来的。
先入耳的是马蹄声,成南循音转头看过去,撞进眼中的是一匹黑色骏马,与之相比更扎眼的是马上的人,一袭黑衣的青年身姿挺拔,面容俊朗,他似是心情很好,眉尾罕见地蕴着些意气风发,成南一时被恍了神,只觉得比那糖葫芦的颜色还要俊丽。
裴缜仍谨记着裴铭书城中不骑快马的教训,却还是在看到门口台阶上坐着的成南时加快了些速度,尚未等马站稳便跳下来,神色中添了些焦急:“怎么在这坐着,冷不冷?”
冰凉的手被拢进另一双大手里,成南这才回了神,笑着摇了摇头。
裴缜这时似是意识到什么,也笑起来,问他:“在等我吗?”
成南咳了一声,借着这机会连忙移开眼去,装作什么也没听见,脸上的红晕却更重了些。裴缜伸手在上面蹭了蹭,没有借着那个话头继续追问,只是道:“等多久了,饿了没?”
成南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点了点头,裴缜刚想开口说回府,便听成南轻声道:“想吃糖葫芦。”
裴缜的动作一顿,回头看向那个准备离去的卖糖葫芦的小贩,留下句“等我一下”,便大步朝那小贩走过去。很快,他再回来的时候,手里举了一串糖葫芦,随后那抹冬日里的亮色便移到了成南手中。
成南低头看着它,红彤彤的山楂外面裹着糖浆,如同一个个泛光的小红灯笼,好看又诱人。他已经很久没有吃过糖葫芦了,上一次还得追溯到六年前,而他第一次得到一串完整的糖葫芦也是裴缜买给他的,那时候他觉得这个人又好又坏,并且格外烦人。
而现在,当年总是叨叨个不停的烦人精正坐在一旁默不作声地看着他,脸上的神情难以辨认,说不清是温柔还是难过。成南看着手里的糖葫芦,像是看一串珍贵的宝物,也像是在看一段过去的岁月。他没有吃,只是突然开口又问裴缜:“裴缜,你到底是为什么要来霖川?”
这个问题他曾经问过,当时裴缜不想答,要成南自己猜,可成南还是想从裴缜口中得到证实。那么,无论是对他自己,还是对裴缜,都能在什么时候也不觉得遗憾。
他看向裴缜,很认真地告诉他:“我想知道。”
裴缜这次没有回避他的眼神:“有人猜到赤松图木在霖川了。”
只用这一句话便够了,有人猜到了赤松图木在霖川,所以若是裴缜不来,换了其他人,成南便只有死路一条。成南呼出一口气,觉得心底像是有一片不会被冻上的湖,水波轻轻地晃着。
他又问道:“何来宝死了吗?”
裴缜摇头,低声道:“断了一条胳膊后,冯连将他交给老何,两人早已离开霖川了。”
成南笑了起来,他想,裴缜其实并没怎么变。
裴缜很温柔地看着他:“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成南想了想:“最开始你真的没有认出我来吗?”
“认出来了。”裴缜笑了笑,“别说六年,再过二十年一样会认出你。”
见成南还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裴缜低下声音解释:“可能是因为知道认出来后就会分开,也可能是因为,在求你可怜。看看现在的我,变得那么坏,离我远一点……”他的尾音被裹进风里,“别离开我……”
忽然有凉意落在脸上,成南抬头去看,发现灰白的天幕间终于落下雪来。
他很高兴地看向裴缜,说:“下雪了。”
裴缜应道:“嗯,下雪了。”
街上已经彻底空无一人,霖川城笼罩在初雪的寂静中,整个世间好似都只剩了他们两个人。成南的眼睛亮晶晶的,他看着裴缜,下定决心一般,又含着很轻柔的快乐:“你跟我说了那么多事,我也告诉你一件秘密。”
雪花落在他细密的睫毛上,随着眨眼而微微颤动:“那天晚上,房顶那两只猫打架很吵。”
裴缜愣愣地看着他,似是没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然而不过极短的一瞬,他的神情猛地变了,错愕、羞惭、无措等种种复杂的情绪一一在上面闪过,好像他就是那只在屋顶上打架扰了人清梦的猫,逃逸多年后又被当场缉拿。
他的心底几乎被膨胀的热气撞破,胸膛里面那颗心脏剧烈地跳动着,原来成南知道,原来他那些年少时的纠结、困扰、自以为是的逃离和深陷其中的爱恋,成南都知道。
他曾绝望地想,他和成南之间有什么呢,如果不是那个他独自知道的月光下堪称龌龊的吻,那么在成南眼里,他们或许的确什么特别的也没有。可现在成南告诉他并非如此,至少那个吻,成南知道,而在那之后,成南仍旧愿意靠近他、接纳他、拯救他……
霖川城漫天的初雪中,裴缜忽然倾身上前,颤抖又凶狠地吻了下去,彼此的气息纠缠在一起,成南很乖地闭上眼睛,听到裴缜哑着声音叫了一声“南南”。
第70章 乖,喝下去
成南不知道两人是怎么到现在这副境地的,好像是裴缜亲完了他,不等人反应,便伸手将他拽起来,问他想不想要喝点酒。
酒这东西,成南闻到过,也见过将它喝多了的人的模样,可就是没亲自尝过。但好像人人都喜爱它,高兴了的时候要饮酒,失意的时候也要喝酒,似乎它能容纳解决所有的情绪,如此说来,他们现在确实需要一些酒。
也就是这一松神,他便被裴缜拉进府中,迷迷糊糊地手中便被塞过来一个酒杯。
酒液清亮,因提前温过而醇香更甚,成南看着还有些发愣,因为方才过来的一路上裴缜都牵着他的手,明明先前更亲密的举动也不是没有过,现下却是一点微小的触碰都让他心跳急剧,耳朵不知是冻得还是怎么,灼烧之感异常明显。
半晌成南的心神才回到酒上,他不会喝酒,不知是该小口地抿还是要大口地灌,人对自己未知的东西总是存着点畏惧,于是便求助般地看向裴缜,结果对上裴缜含笑看他的眉眼,一时间更为慌乱了,也不知怎样想的,他抬手仰起头便将一整杯酒都闷了下去。
入口先是强烈的辛辣之感,将舌头都刺激得麻痛起来,成南没料到酒竟是这样的味道,没有防备之下被呛得咳嗽起来,而随着大半酒液流入喉管,火烧火燎之感也迅速蔓延,他忍不住咧着嘴吸气,狼狈得眼都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