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羁(120)
句羊道:“去嘛,我不拦你。”
两人又溜到主屋窗下,只听里面嘀嘀咕咕,声音压得很低,听得不太清楚。祁听鸿在窗纸上点了一个小洞,朝内看去。
屋里光线极昏暗,只能瞧见谢秋云坐在板凳上,手里拿了一罐药油。床上情状被挡住了,看不见,但料想是郇潜躺在那里。
祁听鸿低声急道:“我师父是受伤了么?我去门口再看一眼。”
他推开一丝门缝。木门“吱”地响了一声,谢秋云好似往这边瞥了一眼。祁听鸿先是吓得退了一步,但谢秋云好像没察觉到,他才放心去听。
谢秋云埋怨道:“一把年纪的老头子了,还不晓得自己保重身体。”
郇潜哼了一声,谢秋云又道:“还生气呢?你这个腿,骨头断了,又没有人晓得接。晚点叫无忧下山,背个大夫上来吧。”
句羊心想:“蔺无忧还坐在院里看书,丝毫不急,所以郇前辈腿肯定没断,是演的一出戏罢了。”
正要告诉祁听鸿,祁听鸿已经急火攻心,撞开门喊道:“师父,没事罢!”
见他闯进来,郇潜从床上一跃而起,伸手来抓祁听鸿衣领,哪里像是摔断腿的样子?
祁听鸿心知中计,扭头往外跑,然而二人相距实在太近,还没跑出门,郇潜已牢牢抓住他后心。
句羊上前要拦,郇潜大喝一声,道:“臭小子,给我滚开!”抓起床头一根痒痒挠儿,使出一招“一叶障目”,将痒痒挠尾巴递向句羊右眼。
虽说这东西并未开刃,但若戳中眼睛,仍然是要受伤的。句羊不得已退开一步。
然而郇潜不依不饶,一手捉着祁听鸿,另一手施展素棘剑法,招招老辣,尽往句羊双眼、穴道之类地方打去。眼看句羊要躲不开了,祁听鸿忽然抱住师父胳膊,叫道:“师父,别打了!”
郇潜动作一滞,更加愤怒,把木门“砰”地关紧了,在屋里吼:“你还护着那小子!”
祁听鸿哀求道:“师父,你晓得的。”郇潜厉声道:“我晓得什么?跟个男人苟合,祖宗脸面都被你丢光了。”
蔺无忧听见他们吵架,合上书走过来,对句羊道:“故事讲到棒打鸳鸯了,是么?”
句羊忧心忡忡,没有理他,蔺无忧又说:“劝你下山避一避的好。祁听鸿是我师叔亲徒弟,至多打一顿,骂两句,也就完了。对你可不晓得会怎样。”
即便蔺无忧这么说了,句羊仍旧安不下心,时常在想,祁听鸿有没有和师父又吵起来?
在山里转了大半天,天色暗了,句羊又回到院子外面。还没走近,他就看见郇潜高高站在房顶上放哨,一手叉腰,一手提着隙月剑,守株待兔等他过来。
谢秋云的声音在院外响起,说:“老头子,这儿抓到一只山鸡,快来呀。”
郇潜没好气道:“莫打扰我,我要捉那小子。”
谢秋云顿了顿,说:“你捉他干嘛呢。”郇潜道:“他教坏鸿儿,你说我捉他干嘛?”
墙外这道谢秋云的声音,正是句羊学的。听见郇潜这样回答,虽然言语间对他不悦,但对祁听鸿仍旧充满了拳拳爱护之心。句羊反而比较放心,又学道:“哎呀,不管那么多。老头子,鸡要跑了,你快来捉它。”
郇潜道:“你的轻功全忘了?抓只鸡都抓不住。”篱笆外谢秋云的声音说:“我、我有点怕这玩意。”又说:“快来捉了,明儿炖鸡汤,大家补补身子。”
说到一半,鸡还“咕咕”地叫了几声。郇潜骂骂咧咧地跳下屋顶,去捉鸡了。结果来到篱笆外面,草丛中果然有只肥嘟嘟的老母鸡,却不是野山鸡,反而像市集买的。同时看来看去,附近也并没有谢秋云的踪影。
此时此刻,句羊已经趁机跑到院子另一边,跳进篱笆。他先去看祁听鸿的屋子,房里没有人,又去看郇潜夫妇睡的主屋,只有谢秋云在里边打瞌睡,不晓得祁听鸿去了什么地方。
再听前院那边,郇潜叫骂起来了,一定是发现自己中计,就要来抓句羊。句羊离开主屋,贴到旁边厢房的墙上,静静等郇潜过去。
郇潜大概意识到骂人会暴露方位,也噤声了。句羊只能屏气凝神,更努力去听他脚步。
不过脚步还未听到,他却听见一墙之隔的屋里,有一个人呼吸的声响。这间厢房不是蔺无忧一家住的、不是小毛住的,而是用来教弟子打坐静心的静室。句羊试探着叫了一声:“祁听鸿?”
屋里那人震惊道:“句羊!”
句羊沉声说:“别出声。”
他摸到门上一把大铜锁,运力一弹,把锁给弹开了。又解下发带,把其中一端在锁上打个活结,另一端握在手中,闪身进屋。
祁听鸿坐在蒲团上,看见他进来,又惊又喜,说:“你怎么来了!”
句羊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一扯发带,铜锁重新扣了回去,发带也从锁上脱落,被他收回手里。
做完这一切,句羊才道:“你师父马上要找来了,有没有地方让我藏一藏?”
这间屋没有床榻,但有一张供桌,前面摆两张雕花扶手椅,正好能挡住人。句羊钻到桌子底下,堪堪把衣角收进来,就听见外面开铜锁的声音。
祁听鸿赶忙迎到门口,道:“师父怎么来了?”
郇潜面色铁青,问道:“那小子呢?”
第88章 唐人传奇(四)
祁听鸿装傻道:“什么那小子?”郇潜不依不饶问:“就是句羊那小子!他有没有跑来找你?”
祁听鸿说:“我、我没见过他。”
句羊躲在桌下,看见祁听鸿情不自禁往旁边走了一步,挡住供桌,心想:“真是藏不住秘密。这么一挡,别人更觉得是欲盖弥彰了。”
果然郇潜说:“你挡什么?”猛地拉开椅子,弯腰往供桌底下一看。
祁听鸿心提到嗓子眼,叫都叫不出来。郇潜眯着眼睛左看右看,又说:“咦?那小子跑到哪里去了?”
原来句羊把自己外衣整件脱了下来,像一块帷幕似的挡在身前。他这件衣服色彩深,在阴影里有点儿像木头墙壁的颜色,郇潜竟然没看出来。
祁听鸿顿时有了胆气,说:“师父,我都说啦,他没有来过。”
郇潜不信邪,把柜子、书橱、一件件打开来看过,巴掌大的橱柜也要开门去看。祁听鸿央求道:“别再找啦,他又不会缩骨功,怎么可能藏在这种地方?”
句羊举着袍子,躲在供桌底下,一动不敢动,心中想道:“是现在不做指挥使了,否则高低该让大家都学学。”
到处找不见句羊,郇潜叹了口气,对祁听鸿道:“叫你呆在这里,可不是让你休息睡觉的。反省没有?”
祁听鸿不说话。郇潜抬高声音又问:“反省没有?”
句羊替他着急,想:“犟什么呢,快说一句,别惹师父生气啦。”
但祁听鸿仍旧不答。郇潜气急之下一拍供桌,整张桌子簌簌发抖,差点碎了。祁听鸿手忙脚乱接住掉下来的杯碟、油灯,才道:“师父,我想过的。”
郇潜停下来,说:“你想出什么了?”
刚刚拍供桌,句羊被震了一头的灰尘。他举着袍子,也在等祁听鸿的回答。
祁听鸿说道:“我想了,我和句羊不是随随便便的关系。”郇潜气得要疯了,浑身发抖,在供桌前面走来走去说:“你对着二位祖师爷灵位,对着二位祖师爷肖像,怎么说得出这等欺师灭祖的话来?”
祁听鸿高声道:“徒儿下山这些年,自认问心无愧,和句羊在一起,也从未伤害别人,从未做对不起良心的事体。”
句羊把袍子往下放放,露出眼睛往外看。祁听鸿被郇潜按在蒲团上,对着供桌。说完这句话,他像祖师爷灵位磕了个头,朗声又道:“二位祖师爷都是高风亮节、名动天下的大侠客,知道我的事体,也会原谅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