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巴侍卫带球跑(121)
这老翁看不懂手语,又有花眼,这几岁愈发严重了,连沈却的唇语和那沾了茶水写在台上的字也看不清了。
但就算得不到沈却的答复,可也不耽误老人家同他闲话家常。
“再熬一年啊,我就将这铺子卖了,如今转眼连我小孙媳都有了娃娃了,儿孙们成家立业,也不必我这把老骨头再替他们熬着了,明岁卖了铺子回乡去,也好颐养天年喽……”
他一边下着馄饨一边笑着,并未察觉来客其实并不曾笑。
将那碗馄饨递给沈却之后,老人家又道:“同你主家提一句,若爱吃这一口,也就趁着今岁了。”
沈却匆匆一点头,随后便捧好了那盅瓷瓮,缓步离开了那间铺子。
迅速回了兰苼院,主屋内安静非常,他以为殿下还在睡,便轻手轻脚地将那馄饨在几案上摆好了,随即又将收在衣襟里的密信取了出来,放在了那盅瓷瓮旁。
正欲去看一眼榻上人,却听那屋门忽地便被人从外头推了进来,一把熟悉的声音:“回来了?”
他慌忙转身,却见殿下竟身着一套外府仆丁的装束,手里拿着两块油纸包着的糖饼朝他晃了晃,随后又遥遥朝他一笑:“是巷口那家,还烫着呢。”
自他回府后,便再没吃过这糖饼了,巷口那家的饼铺不知为何闭了店,远志去给他买过别家的,不知怎的,滋味就是不及这家好。
沈却不敢上前去接,那一瞬间,愧悔和疚歉几乎将他整个人都压倒了,像是被人从脊髓里抽干了所有的力气,他几乎下意识地便朝着谢时观跪了下去。
殿下随即也俯身蹲了下去,把那两块糖饼递到他唇边,可这哑巴的唇却紧抿着,连看他一眼也不敢。
“不吃吗?”谢时观很轻地叹了口气,“这家铺主原要搬到永平坊同他小弟合开食肆去了,好容易才让本王劝回来的。”
殿下的劝,便是遣了几名亲卫,硬是押着那一家子,逼着人回来继续开饼铺,不过倒也给了些银钱稍作安抚。
面对这哑巴如此突然之举,殿下却表现得一点也不惊讶,就算沈却再迟钝,也该明白殿下其实早就知道了,只是迟迟没拆穿他。
怪不得他分明记得昨夜是将密信藏到了箱侧,可晨起时却发现,这几封信竟跑到了他那身官袍底下。
沈却还当是自己糊涂了,他这些日子寝食难安,时有走神,记错这信的位置,也并不是不可能。
殿下故意将那信调换了位置,今晨的试探,想必也是在等他的坦白,可他竟然还在撒谎……这世上再没又比他更坏更卑鄙的人了。
“你这样跪着,什么话也不肯说,”谢时观再一矮身,侧着向上,看向那哑巴失措的眼,“究竟是罚自己,还是气我?”
沈却连忙摇头,他没有想气殿下,他只是恨自己,缓缓抬起手来:“我错了……”
“五十鞭、一百杖……”沈却满眼的痛苦之色,而后继续比划道,“求您罚我。”
谢时观忽地抵撞上他鼻尖,何止是这样的罚呢?才发觉这哑巴背着他,悄悄再度潜入那间密室时,殿下还以为他同曾经的柃儿一样,只是这哑巴藏得太好了,把他骗得团团转。
那一瞬间,他甚至想将这哑巴的四肢都折断了,然后锁进暗房中去,要他从今往后,除了他,谁也见不到,只要用那崽子威胁他,这哑巴便不敢寻死。
为了从他这里讨一口饭吃,只能哀哀乞怜,比那瓦子里的小唱还要没有尊严。
好在殿下也只是想了想,只那一刻心念一动的恶念,就算这哑巴也是缪党埋在王府中的细作,那也是他栽了。
怨与恨是自然的,可他大概也没法因此便不爱他了。
“你再跪着,”谢时观忽然道,“糖饼和馄饨都要凉了,凉了就失了味了,你忍心叫本王吃那样的朝食么?”
这哑巴要倔就倔死了,仿佛在这地上跪得时辰愈长,降下的刑罚愈重,他才能好受些。
谢时观干脆不劝了,直接上手把那哑巴从地上半抱半拽地拉了起来,怕这哑巴还要跪,殿下干脆信口威胁他道:“不是要讨罚么?”
“本王不罚你,把你师父和师兄叫来,‘教不严,师之惰’,你若一口咬死了是自己错,那便好好罚一罚他二人。”
那哑巴顿时便不敢挣了,直挺挺地站在殿下身侧,懊悔得无以复加:“全是我一人的主意……”
谢时观拈起其中一封信,并不急着拆:“本王知道啊,你若是去求了沈向之,他便会告知你,如若本王果真有要事要联络诸将,所发阴书都会一拆为三,主将接信后就算立即折返,也会再度发函向本王确认。”
说着他拆解开了那哑巴所书密信,这字仿得如何,他并不表态,只是道:“行军此刻将抵南边,这信就算快马加急地送到了,主将们也纷纷轻信,立即折返,也未必能赶回京都。”
沈却私下里其实也算过了,如果北蛮要在二月初七前抵京,那么这些将领们至少也在回京路上了,到时候皇都沦陷,天子和群臣也许已沦为北蛮刀下亡魂,但将领们一旦抵京,便会同外族展开一场厮杀。
无论最终谁输谁赢,北蛮人倒必定元气大伤,倒时百姓们或许也还有一线生机。
而殿下那时想必已带他离了京,从此山遥海阔,怎样都同他们没干系了。
“平康里卖馄饨的老人家、巷口卖糖饼的夫妻,”沈却慢缓缓地比划道,“还有许多人,都是很好很良善的普通人,天子有禁军护着,百官有护卫仆丁,唯有他们赤手空拳。”
他眼微红,垂眼手动:“明知有这场厄难,我……”
殿下对这哑巴所言,并不能感同身受,只是道:“你并不做官,怎么偏偏同那满常山操着一样的心?”
“坐下吃朝食啊,”殿下态度强硬地将他拉到了自己身侧的位置上,“不说那些了。”
*
“所以为什么呢?”
谢时观似笑非笑地,再度问了起来:“那日分明都到了驿亭前了,怎么忽然便后悔了呢?”
沈却难得对上了他的眼,默了很久,才终于抬起手道:“我该信殿下的……”
“这般大的事,不该瞒着你去做。”
殿下看着他,心里忽然泛起了无边的酸软,他眉眼微弯,笑着摩挲着他鬓角:“你既信我,那便如你愿。”
第九十四章
这日天才蒙蒙亮, 沈却便听见外边院里传来了一点响动,而后便是一阵急匆匆的敲门声。
谢时观被这急促响声惊醒, 下意识便把睡在里侧的那人往下一摁:“睡你的。”
而后又很不耐烦地一翻身, 懒得去拿褪在榻尾的那件外裳,殿下干脆只着一件贴身绸料便起身去应了门。
他门只开半扇,居高临下地盯着门外的沈向之:“什么事?”
虽然被扰了好梦, 谢时观实在没什么好脸色,可他知道, 沈向之并不是个没脑子的, 若非是要紧事,他也不至于一大清早地就来通禀。
沈向之看起来似乎有几分心神不宁,先是低声问了句:“沈却在里边吗?”
他话音刚落, 便见那哑巴拿了件外裳过来, 悄没生息地替谢时观披上了。
瞧见他还好端端的,沈向之心里这才松了些, 而后便禀道:“今晨亲卫范悉起早出屋, 行至院中时,在地上发现了两具尸体, 他立即大喊, 唤出了重台院中其余亲卫, 把人翻过来后,发现这两人应是亲卫, 皆是被短剑所伤,一刀毙命。”
沈却惊惶地看向他,沈向之瞥见他眼神, 便知他想问什么, 因此先一步道:“是葛正和田跃。”
谢时观皱了皱眉:“有外人闯入院的痕迹没有?除却这两名亲卫, 还有其他折损吗?”
近日无论内外府,亲卫仆丁们都被勒令加强巡护,此人既能悄没生息地闯入府中,又能迅速解决掉两名亲卫,那他怎么不肯再往里走一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