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意人(52)
“没出什么事,”柏轩忽然说,声音闷闷的,“就是有点想你了。”
老白好笑又温柔的揉揉这位弟弟的头:“银子还没到手呢,我跑不了。”
这一夜,柏轩睡在了老白的身边。说是睡也并不恰当,因为整个夜里的大部分时间,柏轩都变成了只小苍蝇嗡嗡的在老白耳边儿唠叨。
“你易容得真有那么像吗,他都看入神了……”
“他抱着我说了好多话,他从来没跟我说过那么多的话……”
“我也和他说了好多的话,以前不敢说的不能说的都说了……”
“反正都是游戏,大家一起玩儿……”
“老白,我难受……”
最后几个字,揪住了老白的心。他从一开始就觉得柏轩在闹,就像他说的,这不过是个游戏,可明知是游戏却还会异常认真的投入,不正是孩子们的天性么。
之后的几天,柏轩会不定期的过来与老白同眠。老白觉得似乎每一次,柏轩都比之前更为憔悴一些。可男人的精神头儿是好的,往往比上一次还要好上几分。这样奇异的矛盾在柏轩的身上莫名和谐,融合出几丝诡异。
柏轩喜欢搂着老白睡觉。用那种小孩儿抱着父母的姿势,似乎这样会觉得很安全,很安全。一反来时的喜怒无常,现在的柏轩俨然成了孩子,他最喜欢和老白在夜里说话,而所说的内容无一例外都是小时候和哥哥的趣事。
现在的老白,已经不会再把柏轩当成温浅了。好几次,他似乎都能透过那层薄薄的假面看见下面柏轩真正的脸。他的喜悦,他的痛苦,他的欢乐,他的煎熬。曾经有一次,老白直截了当的问他这样的游戏有什么意思。柏轩的回答至今言犹在耳。
【他喜欢温浅,我就让他看。他知道是我,可他当他是在看温浅。我喜欢他。我知道他在看温浅,可我当他是在看我。】每个人都不正常了,包括老白。
柏轩就像面照妖镜。老白在他身上看见了苦苦压抑的自己。
日渐紧绷的情绪在第十天到达了顶峰,那天柏轩莫名其妙的喝了酒,跌跌撞撞摸上了老白的床。老白听不清他嘴里含混的嘟囔什么,只知道他开始扯自己的衣服。莫名其妙,却又力大无穷。
最终的厮打里,老白扯下了他的假面。就像撕开了符咒般,柏轩忽然清醒。呆呆的坐在床上,对着满目狼藉发愣。
“我怎么了?”这是柏轩清醒后的第一句话。
“应该问我们怎么了。”老白苦涩的扯起嘴角,“我们都疯了。”
柏轩虚弱的倒进床里,好像没了说话的力气。
这个瞬间,老白忽然想和眼前的男人好好说说话儿。推心置腹的,掏心掏肺的。
可思来想去却不知如何启齿,终究,只能化为一句:“这是孽障,是病。治不好,但你可以忍的。”
不想柏轩却嗤笑起来:“病?谁规定的?哪家说的?我喜欢一个人有什么不对,就像母亲喜欢自己的孩子,丈夫喜欢自己的妻子,剑客喜欢他的宝剑,戏子喜欢他的行头,他们都可以,我为什么不成?我既然都可以喜欢上一棵树,一枝梅,一块古砚,为什么就不能喜欢我哥?”
柏轩这番话颠三倒四,可老白却独独答不上。对啊,为什么呢。喜欢一座山一朵花这等死物尚且可以,为何不能喜欢上一个人呢。
“那你就以真面目去试。”老白忽然低语,“顶着温浅的脸,只会让事情越来越乱。你既然喜欢柏谨,就该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如果他觉得你哪里做得不好,你可以改,直到他也喜欢上你为止不就成了。”
“为什么事情一到你嘴里就好像简单的不行呢。”柏轩皱起好看的眉毛,一脸费解。
老白挠挠头:“理儿就是这么个理儿。”可真正做起来,他又拿不准了。
“如果我哥要离开山庄呢?”
“那你就把你不想让他离开山庄的原因说清楚。”
“他要是不接受呢?”
“呃,要不然你跟着他一起出去?”
“啊?”
“反正他也只有半年……你不希望他开心的走吗?”
“到那时候,我会跟他一起走的。”
“柏轩……”
“别这么看我啊,我可还没活够呢。所以我也不希望他死。”
“可……”
“听说苗疆有位医术圣手,能起死回生。”
“都是传说罢了。”
“无风不起浪。”
“……”
“不行,我这就得去。”
“啥?去苗疆?”
“笨,去找我哥,你不是让我说清吗?”
“慢着,脸上还有粉没卸干净呢!”
用温水轻轻帮柏轩擦脸的时候,柏轩问老白是不是练了什么功法,因为只要在他身边就会莫名的放松下来。老白笑着说那是因为我无害。柏轩却反驳,说那是因为你温柔。
后半夜,柏轩去找了柏谨。老白在床上,却翻来覆去无法入眠。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老白终于打定主意决定前去一探究竟。他迫切的想知道结果,说不上什么心情,带点紧张,带点期盼,带点害怕,又带了点羡慕。
因为是后半夜,白老竟然躲过了仆人的守卫。柏谨的房间还摇曳着微弱的光,想必还未就寝。这样想着,老白瞧瞧摸到了房子后头的窗户底下,生平第一次听起了窗户根儿。
不一会儿,兄弟间的说话声随着夜风传来。
“说了这么多,结论是你爱我?”
“是。”
“有多爱?”
“世间的一切都可以舍,只要有你。”
“呵,你不会忘记曾经给我下毒只是为争夺庄主职位吧。”
“那你还派人追杀老白呢,不也是想得到庄主之位。”
“可我不爱你呀。但你一面说爱我一面给我下毒,就说不过去了。”
“下毒是为了争夺庄主,做庄主是为了得到你。”
“冻莲是你让温浅寻的么?”
“对。”
“如果你不说他会去找么?”
“……”
“柏轩……”
“嗯?”
“想抱我吗?”
“哥……”
老白偷偷潜了回去。非礼勿视,非礼勿听,到此为止就够了。
谈得似乎并不糟糕,可又算不上多好。柏家兄弟间的事情比乱麻还要乱,老白简单的头脑根本掰扯不清。打个哈欠,老白扯过被子,决定先放下一切睡个好觉。
清晨,锣鼓喧天,震耳欲聋。
老白是被冯妈的哭声吵醒的,明明是从远处传来,可凄厉得好像就在耳畔。直觉不妙,老白连衣服都没顾得上穿便蹭的一下冲出了门。可一出门,就被弥漫着烟灰的空气呛着连打好几个喷嚏,再抬头去看,昨夜他听窗根儿的地方已然一片废墟。滚滚的浓烟,把天都染成了灰色。
心咯噔一下。老白以最快的速度跑过去,冲过乱作一团的丫鬟和下人们,直直的跑到了房子面前。不,那已经不能再称之为房子了。倒塌的房梁,倾覆的瓦片,一寸寸焦土,满目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