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狸的报恩(54)
他蹙着眉头,凝重地看着喻恒转过身来。
看着那双眼只是不咸不淡地看着自己,伸手将小皇帝推的远了一些。
“白念,只有你,我不希望死得那么痛快。”
白念闻言,面无表情的脸上微微颤了下眉尾,但只一下他就停住了,沉默抬起了手,四面散开的弓箭手便纷纷举起了弓。
他了解喻恒,也了解他的刀。
“这屋里有八十个弓箭手,窗外还有几百号人举着弓候着,连晁不在,远战你一个人不行。”
“拔刀。”喻恒还是不咸不淡地开口,对他的话置若罔闻。
“杀了我之后呢?你打算做什么?你现在光杆司令一个,”他站起来,一步步地向喻恒靠近,视线向下瞄了瞄,又道:“刀尖都碎了。”
“渊亲王背叛你跑了,你的兵里,对你意图谋反的事,能信的信了,不信的死的死,抓的抓,你一个人能做什么?”
“不如做个交易吧,你把命留下,我放他们一条生路。”
第50章 不归途(二)
一命换两命,乍一听还真是个够本的买卖。
可这其中有多荒谬,喻恒自己也想得明白。
“我的命有这么值钱?”他笑了笑,像是反问,也像是自问。
答案是肯定的,但是他也知道,值钱的从来都不是他喻恒。
是因为他姓喻,因为他身上留着喻家的血,因为他拔得出破佛刀,因为他占着这个位置。
从前他为了这个身份活,此后也必将为了这个身份死。
*
小狐狸四个纯肉蹄子,终究是没跑过战马的铁蹄,它自燕北一路不停蹄地赶过来,脚下已然印出了一行行血红的小梅花。
给它疼得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儿,哆嗦着腿从城墙根儿的狗洞里钻进来,后背上的毛发还被墙皮刮掉一些,当它恋恋不舍地想再回头看一眼,那缕毛发已经顺着风飞得很远很远了。
燕南变天了。
这是它走在残破的大街小巷上,听得最多的一句话。
它以前听道士说过,百姓都以皇上为天,称他们为天子,不过它压根不在乎谁来当这个天,它只想知道喻恒去了哪里,为什么要把马儿赶得那么快,叫它怎么跑都追不上。
好好的街道如今破坏的不成样子,小狐狸拖着磨出血的脚转了好几条街,也没能寻到将军府。
街上流动的人讲话的口音也怪,它有些听不懂,好不容易在犄角旮旯里寻到了一只看上去很眼熟的小黄鸡,它才意识到眼前这个被火烧得只剩下一些残垣的地方,竟然就是它曾经享受过锦衣玉食的家。
小黄鸡见了它像见到自个儿妈一样亲,叽叽喳喳地扑过去就要往它身上跳,却被小狐狸一个甩尾,抡进了草丛里。
不是它不想念这白捡的便宜崽子,主要它这个当“娘”的正饿着呢,说不准哪一下没整好,这小鸡崽子就进了它的肚儿。
它试探性地迈着步子走了进去,入眼就是那个浮着灰的池塘,里面有几条捞出来比它的块头还要大的黄金锦鲤,之前就因为用爪子碰了碰人家须子,小屁股就挨了喻恒一脚。
如今那条大锦鲤,却翻着肚皮混在浊水之中,再看不出一点生机。
同那些躺在地上的,锅炉房里烧水的阿公阿嬷,还有身体靠在墙边,腕子断在别处的漂亮侍女们一样。
再往前迈几步,还能看见它熟悉的身影,他们或是面目全非,或是被血染红了衣襟,小狐狸知道他们再也不能说话了。
他们去另一个世界了。
喻恒没有家了,它想着,眼泪大颗大颗地顺着毛发淌下来。
它扬起小脑袋,对着天空爆发出一阵阵悠长的狐鸣。
它也没有家。
但是以后喻恒在哪儿,哪里就是它的家。
*
“你还记得小时候吗?你当时老被喻三哥关禁闭,我和连晁就偷偷在外面给你塞吃的,巧儿就装作在洗果子,守在门口给我们把风。”
“还有啊还有,那时候你和连晁溜出去鬼混,每次最倒霉的都是我,老师傅问你为什么不在,我就把你给那些狗屁不通理由和他们讲了一遍,惹得那些臭小子都笑话我,最后挨罚的也是我,但是每次你们都会好东西回来给我……”
白念靠着铁门,望着黑压压地棚顶,自言自语般念叨着。
他不记得自己说了多久,好像从那些人把喻恒的手腕钉好,他就一直在说了。
人都是后知后觉的动物,也正是这样的后知后觉造就了许多无法挽回的遗憾。
“阿恒,如果能重新活一次,我真希望自己只是被老将军捡回来的小孩儿。”他轻声道:“但是可惜我的记忆是从熙和亡国的那天开始的。”
“现在想起来,和你们在训练营的时候应该是我这辈子最自在的时光,不用违心地一次一次做着对不起你的事情,巧儿和连晁也那么好那么好,但那时候,他们一次次地告诉我,只有复国,只有复国才是我人生的唯一目的。”
“我做到了,可是结果呢,巧儿疯了,连晁走了,而你永远不会原谅我!”
“那些逼我前进的人,开始痛斥我的无能,被我伤害的人,他们的亡灵!我一闭眼睛就能看到,没人管我承受着多大的压力。”
“所以啊,我才由衷祝你长命百岁。”
隐匿在阴影之中的喻恒,终于舍得出声打断这场冗长的自白。
“真有你的。”
白念嘴唇哆嗦着,皮笑肉不笑地回他。
说的是祝福的话,下的却是最恶毒的咒。
“阿恒,你有没有觉得,其实我们都是喻槐哥的陪葬品,我们都死在了那一天里。”
他忽然一步步向里面走来。
闻言,喻恒缓缓松开了紧闭的眼,牢房里只有一扇小窗,熹微的晨光从那里照进来,把白念原本就苍白的脸色,照得近乎透明。
年龄越长,他对喻家人的恨意也越淡,甚至不断试图说服那些拥护他偏执的长老,称喻家的那三个小儿子从来都没有参与过屠城,他们不应该背着父辈的债。
但是都没用。
预谋杀死喻槐的那个晚上,叔伯把盛蛊虫的陶瓷罐交给他,只说了一句,巧儿为了这蛊,差点丢了命,怎么做叫他自己看着办。
后来他只能陪着喻恒,在喻槐的棺木前跪了一天一夜。
他跪在喻恒身后,看他换掉了那些红红绿绿的花哨衣服,换上了黑色的丧服。
看他放下了画笔,接过了破佛刀。
看他当上了喻家家主,看他追着卜恩一路南下,一路发疯。
“我其实喜欢过你,”他凑上去,没头没脑地开口,“原本叔伯是想让巧儿接近你,获取好感,方便行事,结果却发现你对女人没什么兴趣,她又和连晁断不干净,所以才换成了我。”
“我替你挨打,装心疼你,给你留饭,装在意你,上了战场替你挡刀,装忠于你,装到最后,竟然把自己都骗进去了。”
“以前真好啊……你呢?你有没有一点点,哪怕某一个瞬间,能让你现在想起来,没有那么恨我?”
“你说句话好不好,阿恒你说句话!”
喻恒于是听话地开口问道:“连晁是怎么死的?”
“说点别的。”
“没有别的想知道的了。”
“我不信,你说啊,其实你也喜欢过我对不对,你还说要给我画像,你说过的,阿恒!”
喻恒平静地看着他,良久才开口道:“我给很多人画过像。”
眼前的白念,谈不上熟悉,也谈不上陌生,那蛮合他心意的脸,在过去只会出现克制与温婉。
如今却只有狰狞与绝望。
真奇怪啊,明明他才是胜利者。
“阿恒,我不想你死。”
白年垂下头靠近他,声音细微地如同从嗓子眼里挤出来。
“做我的将军吧,我给你无尚的权利和自由。”
两人的间距一再缩短,他知道喻恒被钉在墙上的手腕没有办法推开他,于是任由自己前倾,将额头短暂地抵上了他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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