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和钿(36)
洵追将手放在眼前随意晃了晃,而后将目光落在未合住,只露出一角的画卷。
在众多公务中,只有这个画卷随意摆放,就好像是主人没来得及收起便被另外重要的事情叫走。
洵追蜷着手指来回深呼吸好几次,这才将画卷打开。
画卷全部展开,顶端悬挂画卷的框垂到桌面另一边。洵追仔仔细细看清楚画卷上的人,很久才送嗓子眼发出一声似笑非笑的愉快。
画卷中的少年长发随风飘扬,身着湖绿色纱衣垂眸浅笑。
此少年不是别人,正是洵追。
洵追找到画卷边角处的落款,葱一般莹白的手指扫过男人写下的每一个字。
“立春。”他默念,指尖移到下一行小字。
“洵追说他不喜欢这身衣裳。”
上边立春两个字倒是正经,可下边这一行更像是发牢骚。
小字右边又竖着写一列——余下三年,期期缓缓。
“期期缓缓。”洵追没想出个所以然,这算是什么词语排列?
晏昭和在书房藏着他的画像,画像出自昭王本人之手。
洵追张了张嘴,站起想要收起画卷,可刚站起又一屁股重新坐回去。他整个人瘫倒在座椅间,脑袋耷拉在椅背上,而那画卷也随着他一齐掉到他膝上。
府兵要拦住的难道是这张画像吗?洵追就这么坐着继续将画卷卷起,按照之前摆放的方式放回去。
晏昭和的桌案上全是洵追讨厌的奏折,洵追拿起几本查看,全都是他自己没看过的。奏折中的内容他虽没见过,可这些年看过的弹劾昭王的奏折内容大多都是这个形式。晏昭和将有关他的奏折全都扣在自己手里,只将有用的送到洵追面前。
而洵追写过意见的奏折,晏昭和也都有保存。黑色的是洵追写下的,红色勾画是晏昭和提出来的。
小山一般的奏折中,洵追看到缝隙中似乎夹着什么东西,他费劲地将奏折都搬开,掉出一个木制的小牌。小牌似乎是被人长时间把玩,边缘已经十分光滑。小牌是长方形的,其中一角打了一个小小的洞,红线从洞中穿过。
小牌中央有刻字,可因为时间太长已经有些模糊,洵追费力地辨认小牌上的字。
他只认出来一个字——小。
洵追将小牌对准光亮处继续辨认,绞尽脑汁才拼凑出七个字。
晏昭是奸佞小人。
......
晏昭和怎么还有这个癖好?洵追眨眨眼忽然觉得这个小牌有点眼熟,不知道是哪里见过。
“晏昭......”洵追一挑眉,发出不知道拐了多少个弯的哦声。
“哦。”
能骂晏昭和的人不是被晏昭和降罪,就是被温水煮青蛙似的煮死。而唯一能够在晏昭和手里尚还能存一丝薄命的,便是洵追。
洵追小时候经常独自坐在自己种植的小树边骂晏昭和,当时还小,不怎么会骂人,满嘴胡话加起来也就翻来覆去奸佞小人四个字。
在小树长大成为大树之前,晏昭和教导洵追武功时,不小心砍掉了小树上最为茁壮的树枝。洵追抱着树枝当场便指着晏昭和闷声大哭,左手树枝右手剑,对着晏昭和发疯似的挥舞。最后自己被自己绊倒,整个人哭晕险些背过气去。
年幼的小皇帝,用树枝做了一个小木牌出来。
小木牌寄托着忧伤与愤怒,洵追写不出来小树快快长大这种话,握着刻刀,手起刀落,刻下晏昭是奸佞小人。
但洵追清晰的记着,他怕晏昭和看到,刻好后第二日便将木牌丢弃。毕竟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万事还要靠晏昭和,怎么现在在晏昭和这里重新看到这个木牌?
洵追将木牌收进怀中,将奏折都收拾好,继续寻找比木牌更好玩的玩意。
他进来之前的意图在看到木牌后莫名烟消云散,只剩下寻宝似的期待。
第三十一章
其实他也就找到这么一件新奇玩意,晏昭和许多抽屉都锁着,没有钥匙又不能一剑将锁给削掉。
洵追趴在桌案上睡了会,打哈切想要伸懒腰时不小心将什么踹了一脚,书案下发出一声闷响。像是什么木盒,听声音空荡荡的。
这会温度上来,洵追后颈又开始黏糊糊发汗,他不由得扯扯衣襟,将长发随意扎起来,好奇地钻进书案下想瞧瞧是什么宝贝。
他慢腾腾地顺着椅子挪动,小心翼翼往书案下滑。掌心也湿漉漉的,隔一会就要在衣服上蹭蹭。
洵追揉揉眼睛,身子彻底匿进去。
当朝天子,不仅强闯昭王书房,还钻桌子。
洵追伸长手臂,使劲在里头胡乱捞了一下,无名指碰上一个硬硬的尖角,他立即顺着那个方向深入。其实也就一小步的距离,身子向前倾就能拿到。
巴掌大的檀木盒,四四方方还带着一把小锁。
锁锁锁,又是锁!洵追挠挠脸颊正欲放弃,指尖触到盒子底部又停下,将盒子整个翻过来。木盒底部中心位置凿了一个小槽,刚好能嵌进一把开锁的小钥匙。小钥匙用暗扣固定,避免在使用木盒的过程中不慎丢失。
洵追指尖轻弹,暗扣脱落,钥匙落入掌心。
既然是放在最隐秘的地方,物件的主人自然是不希望被人发现。洵追捏着钥匙开锁,钥匙还没挨着锁眼,忽然意识到自己不能这么做。
既为君子,便不能强行翻看人家的隐私。洵追虽自认为自己不是君子,但顾及到晏昭和的关系,使他不得不按捺涌上脑门的冲动。洵追深吸口气,缓缓吐出来后,将钥匙重新卡进槽中,凭着记忆把木盒归为原处。
门外的府兵还没醒,洵追将书房重新锁好,钥匙他带在身上,一会楚泱要是来了,交给楚泱让他保管。昭王书房钥匙,居然只放在一个府兵身上,未免心太大。
厨房送上来的午膳,是三道青菜一碗白粥。第一口菜还没入口,洵追倒是记起看守蔻丹的禁军说蔻丹松口,要招供。
洵追仰着脑袋,筷子挂着青菜举到嘴边,青菜可怜地在空中随门外吹进来的暖风荡漾。
这件案子,比起自己,两位侍郎大人更清楚其中细节。如果他自己去听蔻丹招供,可能蔻丹说什么他便信什么,就算不信,也问不出来有关案件的其他疑惑。
蔻丹在这个案子中的角色,自始至终都尤为奇怪。不是参与者,但却掌握着一手信息,查案的人还没想到她那去,她自己横冲直撞要当替罪羊。
思量再三,最终还是让禁军去寻张达钟,洵追自个跑去医馆找昨天那个要滋他一脸血的宋南屏。
宋南屏正在医馆后院补觉。
洵追蹲在宋南屏面前拿扇火用的扇子给自己扇凉,宋南屏睡着也是眉头紧皱,时不时哼唧几句,全都是药材搭配之类的梦话。
有关于瘟疫记载,宋南屏家中保存的,可能就是史书上那段睁眼说瞎话的空白内容。洵追有求于人,自然是让宋南屏睡到自然醒。
宋南屏哑着嗓子,洵追递上温水。
“别找我。”宋南屏一看是洵追,将水杯还回去,翻身背对洵追。
洵追从另一边绕过去,使他继续面对宋南屏。
宋南屏不耐烦道:“我不知道。”
洵追用你知道的眼神看宋南屏。
宋南屏未说话,洵追瞥见从门口正缓缓走进来的熟悉身影,急忙拽着宋南屏朝里跑。宋南屏一时没反应过来,洵追劲不大,身上的配饰却正好和宋南屏的头发缠在一起,宋南屏抓着自己的头发喊道:“你慢点!我的头,我头发!”
洵追眨眨眼,脚上没停,抓人的手倒是松开了。宋南屏歪斜着身子随他跑,洵追拍拍宋南屏肩膀表示同情。
“我去你大爷。”宋南屏骂道。
洵追飞快跑几步,宋南屏立即痛地大叫:“哎呦喂,我错了成不成?大爷您走慢点。”
“不就是个周太医,至于吗。”宋南屏天生嘴欠,又叫道。
洵追想了想还是回复道:“不好喝。”
宋南屏愣了下,“你会说话?”
洵追直接带着宋南屏从医馆后门出去,两人站在背巷中解开纠缠在配饰上的头发。宋南屏靠在墙边喘粗气,洵追将配饰重新整理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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