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宦(39)
肖冈一怔,几乎不敢相信。
双林却越想越合适,镖局这个主意他之前就曾想过,京中有昌隆、会友、广盛几大镖局,都颇成气候,生意兴隆,黑白通吃。他当时就曾想过王皇后若是想秘密发展产业,那么镖局这个行业兼顾了赚钱、消息灵通、结交黑白两道草莽商贾官府,既可以正大光明招收武者,又方便私下暗藏武器,如果各地建设分号更是天然的消息通道,简直再没有比这更合适造反……不,更合适作为一个政客秘密武器的行业了,想当年多少反清复明的英才都隐身在这里头……然而这个行业起步难,发展难,难以一蹴而就,因此他当时只是想了想,如今简直是上天将个肖冈和一群英才撞在他手里,简直……不能再合适了。现代保安公司,不就都大部分退伍军人和警察办的吗?更何况他还是为这帝国的储君在经营,背景不可谓不强大。
他拿的是王皇后的银子,总不能昧了银子,也从来没想过能逃离王皇后的控制,诚如肖冈所说,他一个净了身的小太监,宫外若是被抓住,很难容身,倒还是顺势而为,依着王皇后的布局,替她谋划一份产业,将来为她所用,再慢慢谋划出路,能争取双赢,总比鱼死网破的强。听肖冈说来,想必太子是顺利逃出了,将来,王皇后应该对自己顺势逃出有不满,却未必还会多此一举将自己弄回去,自己合该迅速做出一份产业,给王皇后交出成绩,自然便能抵消了自己保护太子不力的罪名。
于是双林款款开言,替肖冈分剖利害:“你们虽被追捕,却未有劫法场的实据,说回来最大的罪过也不过是逃兵罢了,不是什么谋反大罪,哪有官府会一直记着这陈年旧案。等逃出京城一段时间,苏州远离京城,必不能查,更不会想到你们会直接开镖局,官兵只会往山匪那边去查你们,待到日子久了事情平息,也无人再追究你们。而镖局这行业,走南闯北,需要武艺精湛,又只是在乡间山野走道,你们改换形貌,隐姓埋名,镖行之中似你们这等武者不少,一般人也看不出端倪,苏州府水陆辐辏,商贾云集,镖行若是真立足下来,又能给你这些兄弟一条安身立命的道,也不枉他们跟你出生入死一场。”更何况,他背后站的是王皇后和楚昭,虽然未必敢说就能逐得九鼎,替几个逃兵洗底,还是很容易的。
肖冈迟疑了一会儿,上下打量了一番双林,过了一会才道:“若不是亲眼见到,真不敢相信这样一番话居然是从你这般年纪的少年嘴里吐出……我自幼就和义父在边疆,京里认得我的人的确不多,所以我之前想的也是逃出京隐姓埋名也能过活。如今听你这么一分剖,头头是道,想必小兄弟在经营镖行一道上,也有些心得?”他自从知道双林是宫里的内侍后,却再也不敢小觑于他,这宫里的人,哪个不是人精尖子?他们这些草莽粗汉子,哪有这等心眼。
双林这些日子自从接了王皇后的差使,几乎将京里所有行当都用各种手段考察了一番,不敢说有心得,也算得上初窥门径了,加上前世的经验和见识,如今又有本银和人才在手,更不要说苏州那边还有个李子涵的关系在,算得上是十拿九稳了,微微笑道:“便是不成,到时候再分了银子回乡去便是了。”
肖冈点头叹道:“我去和兄弟们商量商量,不过他们一向以我马首是瞻,想必没什么二话,你先好好养伤,过几日你好些我们便上路。”
双林心中一宽,向着肖冈笑了下,肖冈被他笑容一下晃了眼,怔了怔,脱口而出道:“将来要是隐姓埋名,你做我的弟弟吧?”
双林含笑道:“敢不从命。”
第二卷 潜龙勿用
第43章 倏忽一夏
倏忽几个春秋,又是一夏到来,水边树上蝉声嘶力竭地叫着,水面反射那强烈的太阳光,一片白花花的耀人眼睛,而莲叶田田里,更有挨得挤挤擦擦的大朵大朵莲花,美得蓬蓬勃勃。
双林侧躺在一处四面通风的廊台上,以手肘支著身子,羽睫半闭,纱袍松松笼着,乌黑的长发顺著肩膀倾泄,滑落在一侧的竹枕上,双脚赤着,宽松的纱裤下能见到光裸的小腿线条。他身侧一个玉色托盘上,摆着一套茶壶茶杯,杯中茶水匀亭朵净,清澈香沁,又有一托剥好的新鲜莲子和菱角,浸在水晶浅碟内,与晶莹剔透的冰块载沉载浮,可惜主人却并不碰,只任着冰块渐渐融化,廊台三面水声淋漓,愈发令人昏昏欲睡。
外面明明骄阳似火,这自雨廊却以水车之力,将水引往亭顶,然后淋在屋檐之上,四面水瀑落,将蒸腾的暑气带走,人在廊内消暑,肌肤点汗不生,舒爽凉快,简直惬意得叫人不想干活。
双林一边感慨着古人的智慧,一边懒洋洋地听到廊上有木屐咔咔传来的声音,心下暗叹,知道自己这浮生半日闲又要没了。
果然,人未至声先道,一声“二哥!二哥!”随着清脆的木屐急促敲在擦得光可坚韧的木地板,一个妙龄少女冲了进来,玲珑如玉的脚趾没穿袜子,光着套在玲珑木屐中,身上穿着雪白的素纨纱衣,头发也只是挽着,却插了两枝玲珑莲花,衬得肌肤欺霜赛雪,点漆双眼灵动非常,她看到双林,娇嗔道:“二哥你太不厚道啦,大哥今天出镖回来,又给我们在杭州的分行带了好几个好镖师回来,听说都是数一数二的好手!你又不出去看看,你整日里懒成这样,什么帐都推给我,太不公平了!”这少女,正是当年肖冈救回的肖镇飞幼女,如今隐姓埋名,更名崔妙娘,三年过去,已长成了一名亭亭玉立的豆蔻少女。
双林缓慢地起了身道:“你和大哥做主就好了,我看你如今举一反三,盘账越发好手了,哪怕再开三家分行,我们家妙妙都能掌得住。”他言行举止疏疏懒懒,正伸了手去拿了放在枕边的玉簪去挽起长发,那宽大轻薄的素色袍袖滑落,露出一截玉色手腕,整个人明明一贯无心无意的懒洋洋,却偏偏多出了一丝风流的情态。
崔妙娘脸上飞起两朵红云,跺脚道:“双林哥你老是躲懒啦!快快出去,大哥说给你带了好些礼物。”
双林将头发粗粗挽了个髻,衣服腰带也整了整,才被催促不已的崔秒娘一路拉着到了前厅,前厅前边是一片演武场,双林看到远远一群镖师正在场上互相切磋。因着天热,人人都脱了上衣,露出了饱满的胸肌与腹肌绷出漂亮的线条,双林看着那些蜜色的皮肤包裹著富有弹性的肌肉,挺拔的背部线条,心里微微哀叹了一声,毕竟自己的性向摆在这里,说实在的,日日看着这些年轻的镖师们如此肆无忌惮的展露阳刚之美,不得不禁欲的他,着实是有些难受的。
崔妙娘自幼和这些镖师混在一处,却也并不觉得羞赧,大大方方叫道:“大哥!二哥来了!”
一位高大的男子转了头过来,他也刚脱了上衣在和新来的镖师比试,肌肉紧实的胸脯被汗水密布,在阳光下泛亮,身上的肌肉饱满而具有爆发力,一丝赘肉都无,好像一只精壮的黑豹,随时都能暴起伤人,他看到肖妙妙,英挺剑眉微微蹙著道:“又不穿袜子。”一边叮嘱了几句镖师,便转身披了衣服和双林妙妙一同往大厅走。
几个镖师远远看着,其中一个新来的诧异问:“那是崔总镖头的弟妹?怎的和总镖头一点都不像?都这么文弱的。”
一个老些的镖师笑道:“你这有所不知了,咱们镖局里头,当家的却是那文文弱弱的崔二爷,你别看他面嫩,手腕利害着呢,但凡有什么生意上的难事,只要二爷出马,没有说不通的,只是不爱出门应酬,平日里能不见人就不见人,性子有些左性。至于崔三姑娘,那可是盘的一手好账,年纪轻轻,听说算帐可以不用算盘,一看就能心算知数,这苏州府里,不知多少富商人家捧着彩礼想娶她回去,那一手盘账管家的功夫,又有崔总镖头崔二爷这样的舅爷,怕不是娶个聚宝盆回去?”
那新镖头吐了吐舌头道:“这崔家难道是祖坟上冒烟了不成?个个孩子都这般出息,连相貌也是一等一的人中龙凤。总镖头自不必说了,这同兴镖局,不过开了三年,如今连京里都开了分行,京里那是什么地界,从前昌隆、会友、广盛三大镖局在那里,外地镖行要想在京城接镖,都得给他们送银子请他们帮忙才能过,家家镖行后头都有背景,结果这同兴镖局一个外来户,居然稳稳地扎根下去了。我还道这同兴镖局后头有多厉害的背景呢,居然就真的是这白身出身,实在是真真想不到。”
其他几个镖师都笑了,其中一个道:“哪里一帆风顺的呢。去年京里去开分局生意那段时间我们也难,本来不少元老就不同意去京里开分局,结果当时果然出了事,京里的镖头被卷入了官司里抓进打牢,又有人要收镖局的地说当时被强迫卖的要告官收回。那时候你可不知道有多难,崔二爷跑去京里足足三个多月,上上下下拜了多少码头,银子流水一般的花出去,把事情都摆平了,才有如今咱们这同兴镖行的一席之地。京里一打通,苏州府杭州府扬州府那边的商人都肯请我们镖行的人保镖,钱才是滚滚来啊,要不怎么说崔二爷眼光毒辣呢。当时不知多少人都觉得同兴不行了,生意惨淡,连这边总镖局都压了几个月没发薪,好些镖师顶不住,都跑了,谁想到能有今天呢。不过当时崔二爷去京里一回,回来那人瘦得啊,都脱了形,崔总镖头当时连镖都不出了,守在苏州府亲自看着他调养过来的。”
又有人道:“他长得清减也不奇怪了,我听说崔二爷不沾荤腥的,只爱吃素,这般身子骨怎么可能结实的?”
又有人奇道:“为何不吃荤腥?难道是信佛的居士?”
有人摇头道:“不像,似乎就是个人喜好,不过倒是好酒,你如果有好酒,他就会和你多说两句话。”
不提几个镖师啧啧惊叹,只说崔总镖头,当年的肖冈一行走一行数落着自己妹妹:“妙妙你都快要及笄了,再也不能这样往衣冠不整的男子群里扎堆,家里不穿袜子可以,出来怎么可以不穿?”
妙妙皱起眉头道:“谁稀罕看那些臭男人啊!哼,都是五大三粗的,从小见到大,只不过是及笄,就偏要管这管那,奇怪不啊!这样热的天儿,前儿我和双林哥出去吃酒,看到河里船娘舞娘们,哪个不是光着脚呀,偏你有讲究。”
肖冈冷哼了声去瞪双林:“你又偷偷带着她去吃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