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慈光 上(59)
沐慈面无表情,缓缓用另一只手抽掉毛笔,也不管会弄得两人一手一身墨汁,慢慢的,一点一点试图将自己的手从天授帝的掌心里掰出来,力气小,无法撼动,却坚定地掰开……
“放开!别靠近我!”
“父皇今天没熏香,味道不冲的!”
“不要碰我!”
“九郎……”
“不!”
沐慈不肯妥协。
王又伦和李康两个急得不行,却看天授帝状态不是很对,都不敢说话。
天授帝毕竟是皇帝,哪容人三番五次拒绝,他头脑一热,直接用另一只手牢牢揽住沐慈的腰,将人紧紧固定在胸前,几乎整个人罩住这个瘦瘦的少年。
腰不及一握,太瘦了。
沐慈开始挣扎……
天授帝不想放开怀中的人,却也心疼他身上有伤,温声安抚:“九郎你乖嘛……父皇真的只是教你习字。你别动了,别伤了自己,身上会疼……别动了……”
饶是沐慈七情六欲沧桑沉淀,少有什么波动,但耳听这仿如大灰狼诱拐小红帽的声音,也激灵灵打了个寒战,掉了一地鸡皮疙瘩。
演什么慈父呢?
有病!
但力量太悬殊了,沐慈被勒痛,就停了下来,不再做无用挣扎。
天授帝满意了。
鼻尖萦绕着怀中少年身上的淡淡清香——终于闻到了,是新药膏的味道。
很清新,很适合这个灵透的人。
九郎的身量并不高,他母亲是南人,又在冷宫长期缺乏营养和锻炼,又悲苦无依,所以这孩子个头只到高大的皇帝的胸口,还瘦得叫人心疼。可这孩子却一直背脊挺直,俊拔如一杆玉雕翠竹,已经展露倾城风姿与傲人风骨。
天授帝看着小儿子完美得无可挑剔的侧脸,掌心下的手白皙修长,瘦到骨骼分明,却仍然如玉雕般好看,手背的肌肤柔软细腻,微凉。
可手指掌心有一层薄茧,是从小吃苦的见证。
领口处,满是狰狞的伤痕……
天授帝的心脏收紧,蓦然锐痛,下意识根根细细抚摸沐慈的手指,抓起自己明黄龙袍的袖子,帮儿子擦掉手上沾染的墨迹……
无瑕无染,无垢无尘,九郎身上,本不该有任何一点的污浊。
……
沐慈每一根骨骼,每一处肌肤,每一个内脏都在抗议这种禁锢,但他却能感觉到天授帝的心疼,没有哪条法律规定,你心疼了,我就要被你心疼。不过天授帝也并没有猥琐的意图,所以他也不想为了摆脱天授帝,而恶心他而说什么“你想流氓我我只好躺平”这种自己也会恶心到的话。
沐慈只是平静却坚定说:“我这是最后一次重申:不要碰我!”
“父皇只是要教你习字。”
“我不想习字,也不要你教。”
“为什么?”
“不想,不愿意,还需要别的什么理由吗?”
“可是……”
王又伦和李康急得要死,可又不知道该劝哪一个?该怎么劝……
沐慈突兀说:“其实,你和他是一样的。”
“什么?”天授帝怔愣,哪个“他”?
“你们有权,我没有;你们有兵,我没有;你们有强大的力量,我没有;所以,你们就可以凌驾于我之上,罔顾我的意愿,禁锢我,压制我,强迫我,对我为所欲为。”
“我无法反抗,只好承受……”沐慈的语气寂然,“但是,记住!我不愿意,我不会给出一丝一毫的回应。”
一个字一个字,犹如冰锋,冷而利,却是没办法去杀伤,只好……彻底把自己融化掉,全部。
天授帝终于反应过来——那个“他”是太子?
他和太子是一样的?
不,不是一样的。
天授帝温柔至极:“九郎,别怕,父皇不会伤害你。”
“够了,我已经……受够了……”沐慈全身放松下来,缓缓,闭上了眼睛……
“九郎……”
没有回应了。
“九郎,你要怎样才肯……”
依然静默。
“儿子……”天授帝摇了摇怀里的人,发现自己需要更用力,才能抱紧他,否则这个孩子,会像个没有筋骨,没有生命的布娃娃一样,从怀里滑落在地。
天授帝抱着孩子,自己无法抑制得开始颤抖……
心间疯长的蔷薇花在刹那凋谢……那枯败的毒素一瞬间注入他的心脏,叫他只觉得木然,连痛都似乎感觉不到了。
为什么这么倔强?
为什么这么骄傲?
为什么……要这样无言的抵抗,连一丝丝的柔软都不肯给我?
你像你母亲,用清淡平静的极软外表,掩盖你们冷似冰霜,心如铁石的极硬本质,根本没有一丝一毫能够被温暖,被软化的希望。
孩子,我只是想教你习字啊。
我只是……想要接近你,拥抱你……
想要……爱你啊。
可偏偏,造成这一切罪业的,是他自己。
怎么办?
难道,永远没有亲近的可能?
天授帝觉得自己陷入了无法突破的僵局,忽然他看到了李康和王又伦焦急的神色转至……惊愕至极。
他顺着两人的目光,把沐慈翻转,上下打量,就看到了沐慈无动于衷的面容与双腿间……黄湿的水迹。
那位置……那颜色……这是……
那什么了?
第53章 出色的继承人
一阵兵荒马乱……
天授帝让两个老臣先回去,当然相信他们会守口如瓶。然后他试图把沐慈抱到房内的床榻上,却被沐慈挥手拒绝……
沐慈明显受伤,身体摇摇欲坠,却还是死撑着,自己进了净室……
天授帝心疼的要死,却只能迭声喊太医,喊牟渔。
牟渔有事忙并不在宫里,天授帝帮不上忙,只能指挥和顺。也被沐慈拒绝。
沐慈咬紧牙关,给自己做清理,稍微动一动就满头冷汗,唇色惨白。天授帝在一旁心疼,卫终也急得不行,可他不敢靠近。没见陛下都不让靠近么,他可不觉得自己有多大脸。
长乐王一贯不喜他不喜欢的人接近。
崔院使人老腿脚慢,耽搁了一会儿才来,天授帝急得不行,劈头盖脸就问:“不是说九郎好了些,能控制吗?”
“啊?”崔院使缩缩脖子,发生了什么事他还不知道。但看和顺捧出去染满污物的衣物——已经挺久没看见了。他立即反应过来,拦住和顺道,“容老臣先看过……”也不顾腥气,细细翻检,喃喃道,“还好没有血色。”
天授帝脸都有点白了。
沐慈在净室呆了一会儿,牟渔飞快赶了回来,看到沐慈这样子,心中也是止不住心疼,接过清理的任务,然后将人打横抱起,放进床里。
崔院使赶紧翻箱子,找出了银针包给沐慈扎了好几针。天授帝看长长的银针……他宁可自己遭这份罪。
但这个沐慈也拒绝了,他推开崔院使,伏在床边呕吐不止,因腹部压力大,下面又有淋漓……简直是一片狼藉,差点折腾掉沐慈半条性命。
最后还是牟渔,将人抱在怀里,听崔院使指挥,细细给沐慈按揉穴位,才稍稍止住了他的呕吐,也止住了淋漓不尽的状况。
大家才擦擦额头冷汗,松了口气。
天授帝紧张问:“怎样了?”
“……有些反复,还需要观察,若有尿血,只怕……”崔院使不敢说。
“你到底会不会诊治,怎么这么多天,还这么……”轻轻一碰,就……他真觉得就是轻轻的……那么轻……
崔院使:“……”
他本就不精通医术,更不精通男科,最近他找这方面的医书做研究,六七十岁的老头看得眼都花了好吗?结果天授帝总来拖后腿,天天跑来撩人、气人,现在不知怎么又弄伤了人。
天授帝看沐慈已经睁开了眼睛,可只望着帐顶,双目无神,漠然空洞。他想奔过去问儿子好些没有,可又怕再靠近惹恼儿子,忍着站在一旁问:“九郎,感觉好些了吗?”
沐慈没回应,一动不动。
牟渔还抱着人,给他不停地轻轻按揉……他猜出导致沐慈出状况的罪魁是谁,可他却不能将人揍一顿,很是郁闷。
崔院使叹口气,问:“殿下,现在如何?”
沐慈有气无力回应:“无大碍,应该没伤到脏器,缓缓没事的。”
崔院使看沐慈的眉毛都没抖动一根,平静淡漠,好似并不在意身体频出的状况。这要换了别人,早歇斯底里,绝望阴郁了。
他不由叹口气。
天授帝更是愧疚。
若非他刚刚用力箍住了小九郎的腰,试图用武力禁锢他……沐慈怎么会伤着,这么难受呢?
崔院使也想揍人,可又不能动手,也是郁闷——再这么折腾了,别说凭他从药膳起家的医术,就是神仙都救不了啊。
崔院使摇头晃脑出去开药——怎么开药也是头痛的事。天授帝也跟着他一起出门,刚走出去就拧眉问:“崔忠年,为什么九郎只是轻轻碰一下就……你给我说实话,九郎的伤……能不能好?”
崔院使看天授帝一脸担忧,心道:早干嘛去了?然后一脸沉痛,这不是装的,他一张悲苦的老脸不用组织表情就足够沉痛,说:“陛下,殿下本就体虚,脏腑疲弱,旁人养得回来,殿下只怕……若用力太过,就容易……再多来几次,可能……”然后摇摇头。
说全乎行不行,说一半留一半,留着就酒下饭啊?
天授帝立即脑补出最严重的后果,心里悔得不行,又按捺问:“本根呢?情况到底怎么样,说实话,能不能好?”
崔院使沉默,让天授帝的一颗心沉到了谷底。
男子那地方多么娇嫩脆弱,天授帝身为男子,最是清楚不过。他绝望到近乎恐惧,揪着崔院使的领子摇晃:“怎么办?崔忠年,你倒是想法子啊,不然我留你一条命有何用?”
崔院使直接跪地,垂头,不再说话。
他死如果有用,为了这个还年轻,未来还很长的可怜少年,死一死也不怕什么,反正他早就该死了。
天授帝飞起一脚踹倒了这个没用的,好在脑子还有最后一丝清明,怕踹死了一时之间没可信的人给小九郎诊治,没有下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