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地失温(234)
巡逻的车队来到更近的位置。低沉又此起彼伏的咏诵声蔓延过白煜月,让他背部一激灵。
忽然首位的封寒似有所感,悄悄抬眼,果然看过墙边坐着的白煜月,萨摩耶的眼睛都变成双倍绿豆眼。因为白煜月恰好坐在转角的地方,探照灯好像舞台聚光灯一样笼罩住了他。
封寒不喜欢扮演圣子,看到白煜月在场,而且露出那种震惊得无法掩饰的表情,立刻浑身泛起尴尬。在白塔学习、在亚历山大岛钓鱼的学长,现在竟然成了欺骗别人的神棍,一世英名毁于一旦。但其实能意外看见白煜月,他也有些开心。
白煜月好像也察觉到封寒的尴尬,也莫名变得坐立难安,早知道就不坐这里吹风了。
车队上的不少熟人都似有所感,睁开双眼看向自己。他们原本严肃的脸庞忽然变化出神情,封寒微微笑了笑,长嬴则多了几分轻蔑,长夏最为热情,甚至想不维持祈祷姿势朝白煜月打招呼,可是被长嬴瞪了。
桑齐等无垢法站在稍后的位置。桑齐的身形比平时瘦削一些,因为他平时会在白袍下穿更保暖的衣服,现在却要规范着装,只好紧绷着脸,看见白煜月分外想念他暖烘烘的精神域。
此时封寒却忽然摘下肩膀上的羽毛金饰,惹得众信徒惊呼,以为这位圣子竟然要在仪式上亵渎神母。
结果封寒却把金饰抛到白煜月手中。白煜月双手一合便接住了。
“圣子这是在做什么?”
“难道他听到了神母对我们不满意的言论吗?”
“不是的……”一位信徒突然说道,“我记得经文里第三卷写道,‘神母在游览大陆途中,看见饿殍遍地,于心不忍,于是放血割肉分以众人……’圣子是在以金子致敬神母的慈悲之举!”
众人哗然,一传十十传百,纷纷相信这个举动是有意为之,又颂起相关的经文,好像自己也吃到肉。
“真不愧是圣子,连这种经文还能记得一清二楚。”
长嬴则在狐疑,封寒竟然连这都记得?还是特意为此次巡游背过书?
他越想内心越不平衡,也把圆环状的金饰摘下来,扔给白煜月。白煜月下意识接住了。
长夏见兄长都监守自盗,也高高兴兴地将波纹状的金片扔过去。
桑齐和众高等信徒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也许是上行下效,也迟疑地扔出自己的一片金饰。
一时落金如雨,白煜月双手都捧不住那么多东西,一些金片落在他的衣服上、膝盖上。
“真幸运啊……”
信徒们感慨道,仰头张望那名幸运儿的样貌。
“只有长成那样才有资格获得圣子垂青吗?”
“真多金饰啊,每一片都代表着神母的宠爱……”
“每一片金饰都象征着一片肉……”
白煜月听了那些人的窃窃私语,打了个冷颤,身上的金饰好像烫得融化在他身上。
他困惑地抬头,一抬眼却直接对上巨大的神像。它是沉默的石头,但随着灯光移动,投下的影子角度不断变化,神像却露出了面目可憎、青口獠牙的修罗像!
白煜月猛的站起,金饰掉落一地。敏锐的五感让他强大,却也让他脆弱,他感觉到一种玄而又玄的不适感,逼迫他快速离开此地。
他往后退,跳进白壁红宫,隐入黑暗中。
众信徒不明所以,但神像已经到面前了,还是低头朝拜比较重要。
封寒等人也恢复了原本就祈祷姿势。其实封寒根本没背过经文,但他知道无论做什么都会有人解释,他只是想逗逗震惊的萨摩耶而已,没想到把小白学弟吓走了……封寒低头闭眼,心想着之后要好好和白煜月解释。
白煜月跳进巨大的白壁红宫,这座建筑有着华夏少数民族的艺术风格,恢宏而圣洁。他很快来到第二道墙面前,后退几步,也轻松攀上去了。
他沿着山脊线的围墙往上走。估计从来没有人这么不走寻常路,围墙上盖上了厚厚的冰,白煜月为了行走方便,只好敲碎一点,冰层不断碎裂。
他每往上走一步,那些监视的目光就少一些。
直到他来到足够高的地方,山风迅猛,总算将他的不安感觉吹散。他长叹一声,将附近屋檐上的冰块敲碎,坐在上面。
从这个角度看,那些惨淡的昏黄灯光忽然变成小小一坨的橙黄色,连那些石像也小小的,充满了温暖与可爱的感觉。白煜月撑着脸坐在屋檐上,又莫名长叹一声。
几分钟后,他听到细微的声响,正逐渐向他靠近。白煜月犹豫了一会儿,没有离开屋檐。
又过了一会儿,那些窥探的目光逐一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脚步声。
白煜月回头一看,世因法竟然也站在高墙上,沿着他走过的路径漫步而来。这等地位尊贵的人做起这种动作竟然也毫不违和。
只见世因法跨到屋檐上,握拳一敲,碎裂的冰块像滑滑梯一样沿着屋檐往下掉。然后他整理衣袍,坐在白煜月身边。
白煜月绷紧神经,一眼记下附近的地形。
良久后,世因法才开口道:“黑哨兵……我听说,你的父母,给你取名为白煜月……
“像火一样,炽盛燃烧的,明亮的月亮……”
白煜月默默否认,其实父母一开始叫他小北极熊。
“你不喜欢这里吗?”世因法突然问道,“你总是沉默寡言。”
白煜月:“我没有什么想说的。”
世因法点头,又说道:“你和我见过的黑哨兵不太一样。你没有他们那么……好看。”
白煜月在内心无语地翻了一个白眼。
“在我一百三十余年的人生里,也曾见过许多黑哨兵。他们出身不同,出现的地点不一样,但都有着魅惑人心的外表。”世因法对黑哨兵的腹诽恍然不觉,继续道,“他们也许五官平平,却有着令人疯狂的气质,甚至让旁观者甘愿自我献祭……”
白煜月回想起黑哨兵长夏的面容,觉得这老头说得也有几分道理。黑哨兵的邪性气质一直让他印象深刻,他就算冷脸一百倍也学不来。
该不会在这一点暴露了吧?白煜月紧张地想。
“你和我见过的黑哨兵不同。”世因法道,“我在想你也许缺少一点什么,但有的时候,我又不愿意多想……”
世因法话里藏话,勾着白煜月的心。可白煜月自有一套辨别忠奸的手段,世因法越想让他好奇的,他越不会多想,沿着敌人的思路思考,只会钻进敌人的陷阱里。
于是白煜月只说:“需要犹豫的事情,都是不重要的事情。”
“是吗……”世因法看向远方,仿佛只是和朋友叙旧。他静静看着远处的月亮升起。极夜期内月亮会以15天为周期升降,但只有晴朗的天气才能看见。
“今夜是个晴朗的不眠夜,我也不知有多久欣赏这风景了。也许像这样坐一坐也好……”世因法道。
就在白煜月与世因法接触的时候,载着圣子的车队却来到了一处空旷下沉的敌方。
列车沿着螺旋的轨道不断往下走,每隔几百米就放下一个神像。当列车来到终点时,一百三十六座神像端坐在阶梯山路上,怒目而视中间的下沉广场,好像审判席上的法官。
这里已经没有那些普通信徒的身影,能走进来的都是有一定地位的人。他们身着白袍,面无表情地观看即将发生的事情。
一个人被推了进来,是曾经投靠世因法的部落首领。他面容慌乱,大喊着“你们不能这么做”“我要见世因法”“世因法说过让我们部落活着”“我们支持圣战”。但没有人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