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光(30)
她茫然点头。
“还想活?”
她犹豫一下,再次点头。
男人轻微地笑了笑,把她放在自己昂贵的飞行器里,并不在意她弄脏了机舱的真皮坐垫。
她被送去一家私人诊所,养好伤后,又被送去一所寄宿制小学,所有的学费和生活费都预付过了。她以为自己又以另外一种方式被命运卖掉了。然而几个月过去,她再也没见过救她的那个男人,对方似乎完全遗忘了她,像忘记一个心血来潮的小插曲,却没忘记定时给她打生活费。
她纠结了很久,开始往对方唯一留下的联系方式,一个可以转款的电子邮箱里写信。她不知道对方叫什么名字,于是给他起了个外号——长腿叔叔。
她想告诉他,自己已经不需要再学习小学和初中的课程了,因为她已经用许多个八岁的不眠之夜自学完了那些书。
对方没有回信,也没有追问她为什么,而是给她办理转学手续,送她进入另一所校风淳朴的女子高中。
可她也不想上高中。
有人会不求回报、不带目的地帮助陌生人吗?她不相信,但事实由不得她不信。深思熟虑后,她通过自己的办法,辗转打听到长腿叔叔的名字和职业,她想和他进入同一家公司。
这家公司很高端,不收没学历、没经验的员工,但一个特殊的部门除外——特勤部。
因为一个人意识的强大,并不建立在学历和从业经验上,反而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天赋与磨难。
值得庆幸的是,这两个她都不缺。
她在VR虚拟环境中,以意识体顺利地通过了战斗力测试,虽然不能去长腿叔叔所在的小队,但依然很开心。
她在特勤部干了两年,业绩出色,偶尔能看到长腿叔叔的身影,有时还能得到一块随手投喂的三明治,对此她很满足。
直到一周前,长腿叔叔第一次主动来找她,用稀松平常的语气问:“我的团队缺个主攻手,你想来吗?”
她欢欢喜喜地、毫不犹豫地答:“好呀!”
转头去就告知一脸晴天霹雳的原指挥官:“临时跳槽不好意思,可是我的长腿叔叔需要我喔!”
梁度需要她,哪怕刀山火海,她也乐意去。
更何况这个团队的其他成员,哪怕是整天叫她“小矮子”的机车狂,她也并不讨厌,并且和辅攻手大块头的契合度还挺高。
没两天,团队来了个新成员。他蹲下身,平视着她的眼睛,专注地和她说话。他的眼神清冽又坚定。
她第一眼就喜欢上了这个人,这是一种纯粹的喜欢,像喜欢叶片间的晨露,玻璃上的冰花。
“你好,我是梅枚,主攻手梅枚。”
“你好,我是乔楚辛,新来的观察员乔楚辛。”
第25章 秘密
湖边草坪,一栋庞大的异形建筑物前,梅枚正向着她的父母迈出六亲不认的步伐。
那半个飞碟状的溜溜球正被她紧握在手中,蓝色电弧在球体与她的指间缭绕,电流越来越活跃,发出充满危险意味的噼啪声响。
夫妻俩活像一对被扔进池塘里的猫,后脖子上的毛都炸了。恳求受害者原谅无望后,他们仅存的一点心虚变成了恼怒,开始大声咒骂起自己的女儿,同时难掩恐惧地向后退,想要尽快回到校车上去。
车上有一部便携终端,可以连接整个城市的防御体系,但他们下车时没有带下来。永无城里除了孩童,就是城主宅邸里的佣人,从未有过任何危机,他们早已跋扈惯了,骤然面对异变就开始手忙脚乱。
夫妻俩女的还在想着车上终端,男的眼角余光已经瞟向一个站在车门口张望的真人女童了。梁度忽然开口:“机修师,把车开过来。”
雷魄当即反应,手中零件的运转速度快得曳出残影,不到三秒就组装出了一个酷似无人机遥控器的玩意儿。他用拇指推动变速旋钮,不远处的校车就像被无线电操纵似的发动起来,站在车门口的小女孩险些失衡摔出去,但车顶骤然垂落的一根铁条勾住了她的衣裙。她往前歪倒的身体半个悬空在车门外,惊叫着哭出声。
梅枚的父亲发出一声不甘的闷叫,拔腿去追车子,想趁车速还没完全起来,把那个真人女童拽过来作为人质扣在手中。
雷魄控制着校车打了个漂亮的急转弯,甩开了中年男人那只暗藏祸心的手。校车冲了过来,在梁度身边来了个急刹。
梁度伸出一只戴着黑色手套的手,五指张开轻轻按在女童的颅顶,另一只手的食指尖触碰自己的耳饰。
高级执法者的申请指令在这一瞬间被发送给了系统。
——查获无监护人陪伴的两名儿童意识,申请将对方保护性登出拟世界。
——申请卫星定位该两名儿童佩戴的登陆环所在位置,以“疑似儿童遭受诱拐与侵害”的理由向警方报案。
系统迅速通过了第一条申请。
在几秒钟的延迟回复后,系统拒绝了第二条申请,并反馈“超出执法者职责范围”。
女童在梁度手掌下凭空消失了,她的意识已经离开拟世界,回到现实世界的身体中。
梁度却皱起眉,脸色微沉:这个报警的理由很充分,系统却拒绝并警告他不要多管闲事,这说明什么?
他知道公司里有些见不得光的业务。度假区或许还是阳光普照、遵纪守法的模样,游客的人身安全也能得到保障,而永久居留区和领域区就没那么明亮了。
无论如何,有些事不能做过头,有些线不能踩,悬崖边上迟早要翻车,公司高层也明白这个道理,所以至少在明面上并不容许这种挑战人性底线的事情发生。
如果没被揭穿,公司可能会睁只眼闭只眼,可一旦揭穿,它就必须做出正确的反应——梁度以为公司一贯是这个态度。但这一次,系统的反应令他感到意外与怀疑之余,油然生出了一股怒意。
他继续送走了第二个女童,然后把思索的目光投向队员们——
梅枚似乎并不关心这两个孩子,她的注意力和复仇心全在那对夫妻身上。第一个电弧溜溜球扔出去后发生爆炸,她的母亲被冲击波掀翻在地,口鼻流血,但并没有受到多大伤害。
当她以为女儿毕竟是女儿,这会儿拿自己父母撒撒气就算了,不可能真做出什么大逆不道之事时,梅枚接住了雷魄抛来的第二个溜溜球。
那是个刚出炉的金属拼装球,飞旋在空中时,向外打开无数尖锐险恶的钩刃,然后再爆炸,于是这些钩刃就会撕裂甚至穿透目标。
被扎穿了半边身体哀嚎不已的梅枚父亲这下才意识到,女儿并非对他们手下留情,而是像猫捉老鼠一样恶意地玩弄着他们,以此宣泄自己常年累积的仇恨的怒火。
第三个球是雷魄灵机一动的杰作,他赋予了它松塔一样的外形,每颗向外张开的“松子”都是一颗微型自瞄追踪炸弹。当梅枚快意地咯咯笑着,将它朝夫妻俩丢出去时,“松子”们就脱离“松塔”,如同逐着血腥味的蚊虫,对夫妻俩紧追不舍,撞在衣物上,甚至奔跑时掀起的气流上,就开始发生连环爆炸。每一颗微小的松子,爆炸时都会带走目标的一大团血肉。
夫妻俩鬼哭狼嚎地逃窜着,一边咒骂,一边哀求。他们的身体在现实中还好端端的,但大脑并不这么认为——受伤了会疼,伤重了会死,剧烈爆炸会令人粉身碎骨——惯性认知投射在意识上,甚至影响到现实中的身体机能。
他们现实身体手腕上的登陆环,已经发出红灯闪烁的严厉警告,但他们却不敢主动登出拟世界,因为连奕臣脾气糟糕、要求苛刻。他要求在自己登出时,他们必须24小时待在这座城里,随时替他偷渡新猎物,一旦违约,不仅拿不到丰厚的薪水,还要倒赔违约金。
他们舍不得这笔钱,又心怀侥幸地认为梅枚最终会放他们一马。一直拖到只出气没进气了,两人才彻底绝望,不约而同地选择登出拟世界。
梅枚并没有使用执法者权限,强行制止他们登出。
“我已经摆脱他们了,像甩掉原本裹在皮肤上的烂泥,”她对雷魄说,“我把自己洗干净是为了新生活,而不是再和这团烂泥搅在一起共沉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