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光(29)
雷魄看了两眼,觉得眼晕,眼前尽是晃来晃去的彩色方块,忿然道:“这鬼东西绝对可以入选‘最奇葩建筑评选’并勇夺桂冠。”
乔楚辛笑了笑:“我没意见,并且好像看出了它的原型参数来自哪里。”
“原型是矩阵公司总部大楼,”梁度说,“Perpetual Cube,永动立方体。被大众叫做‘魔方’的那个。”
雷魄忍不住吐槽:“难怪被恶搞成这副胡里花哨的鬼样子,拟世界建筑设计团队是在借此diss对家吗。”
梁度并不关心自家公司的设计师是否在嘲讽谁。他再次核对数据,确认流浪意识的残留反应就在这把马赛克粘合物里面,于是打开车门下车。
五个人站在楼前,正打量寻找着常规入口,一辆装饰着无数气球和彩带的校车行驶了过来。
校车停下,从车门内冲下来一对气势汹汹的中年男女,约莫四十来岁,打扮得像校庆典礼上的校长和教导主任,大老远就朝他们嚷嚷:“你们什么人!怎么进来的!这是非法闯入私人领地,赶紧出去,不然喊警察了!”
雷魄嗤了一声:“我们就是警察。”
那对中年男女一愣:“执法者?可是……连总没交代说今天有访客,而且他人也不在,你们还是先出去和他联系一下,得到邀请再进来,免得我们夫妻为难。”
看起来,这夫妻俩是连奕臣的管家一类的角色,而且是真人意识。他们身后的校车上,许多可爱的小脑袋从窗口探出来,一脸天真地望着这边,有男有女,差不多都才七八岁。
雷魄随手扫描了一下,赫然发现,其中有两个女童是真人意识。她们很漂亮,但所有孩子都很漂亮。所以她们藏在许多虚拟意识中,像南瓜地里的两个小南瓜一样不显眼。除了执法者账号,寻常人几乎辨别不出来。
十二岁以下的儿童如果要登陆拟世界,必须由监护人24小时贴身陪同,而这两个女童都是白皮肤,一个金发、一个红发,显然不是这对夫妻的女儿,那她们的监护人呢?
雷魄的脸色沉了下来,上前两步,说道:“车上有两个真人儿童,监护人呢?如果没有,我们必须马上送她们登出,这也是执法者的职责之一。”
那对中年男女的脸色微变,女的说道:“监护人……就是我们夫妻俩,她们是我们的养女。”
“对对,”男的立刻附和,“她们刚出生就被抛弃了,是我们从福利院里收养的,已经八年啦。我们把她们当亲生女儿看待,所以工作时间也带在身旁。”
“如果你不信,我们可以提供收养手续的证书。”
雷魄狐疑地盯着他们,正在盘算这番话的可信度,只听一个甜丝丝的小女孩儿声音从提坦的身后传了出来:
“如果她们是你们八年前就收养的养女,那为什么我毫不知情也从未见过呢,亲爱的爸、爸、妈、妈~~”
最后几个字轻细而尖锐,像裹着蜂蜜的毒药、扎着毛茸茸蝴蝶结的枪械,划过在场所有人的耳膜。
夫妻俩在极度的震惊之后,脸色煞白,嘴唇颤抖,连腮边的肌肉都因过于剧烈的情绪波动而抽搐了。
他们活像见鬼一样,瞪大眼睛看着梅枚从那个大块头男人身后走出来,向他们靠近。小女孩的脚步轻快,甚至是兴奋,头上的兔子发饰随着步子一颤一颤,在她泛着奇特笑容的小脸上,双眼亮得宛如淬火的利刃,喷射出毒辣的热光。
夫妻俩不自觉地搀扶住了彼此,满面惊恐地连连后退,嘴里发出不明意义的音节,好不容易才拼凑出几个艰涩字眼:“你、你……不是……已经死了吗?!”
“没错,不仅你们,我也以为我死定了。可谁能料得到呢,我在即将死于肮脏的下水道里,成为老鼠和蛆虫们的美餐时,忽然有一只手将我从污泥中拉了出来,你们看,命运的转折点就是这么突如其来。我幸运地获得了新的生命,连同一个终于摆脱了你们的控制的全新人生。”
“我们也不想的,实在是没办法,枚枚你原谅爸爸妈妈……对不起……”夫妻俩语无伦次地道着歉,女的哭出了声,眼泪鼻涕把粉底冲出道道沟壑,手指一抹一脸花,“我们后悔极了,真的!一想到你就心痛得不行……”
梅枚尖声笑起来:“后悔?你们后悔的只是我死之后就没法再买个好价钱了!”
“不是的,不是……”
“不然你们后悔什么?后悔从我四岁开始就天天逼着我拼命接单,做童模、走秀、拍平面照和小广告,每天工作十八个小时,连睡觉都是窝在片场?后悔看见我八岁后开始长个儿,怕我发育了之后就不能再给你们赚更多钱,于是找黑市医生给我长期打生长抑制剂?还是后悔我到了十六岁还是八岁儿童的体型,你们怕引起公众怀疑报警,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把我卖给有虐待癖和恋童癖的阔佬?你们拿我换了什么,一大笔足以购买登陆账号的钱,以及为那个人渣继续搜罗‘可爱小东西’的新工作吗?!”
执法者们无不露出了惊愕与愤怒的神情。提坦呼哧呼哧地吸着气,像座即将爆发的火山。雷魄磨着后槽牙,手里捏着几枚一看就形状险恶的金属零件,互相碰撞出脆响。就连刚加入团队的乔楚辛,盯着那对夫妻的眼神也冷得像冰。
唯独梁度没有露出丝毫惊讶之色,只是面无表情地垂下眼角,俯视着梅枚背在身后、紧紧绞在一起的两只手。
夫妻俩几乎瘫软,心虚而恐惧的目光在梅枚与其他执法者之间来回飘闪,脸上满是冷汗,嘴里仍不甘心地辩解:“这里面真的有误会,爸爸妈妈只有你这么一个女儿,不可能不爱你……”
“闭嘴吧!你们就是两团人形垃圾,除了钱你们什么都不爱!”梅枚不屑地啐了一口,“三年了,我好不容易忘记你们这两张恶心的嘴脸,结果你们又这么不知好歹地出现在我面前,还给我拐来两个‘妹妹’?所以那个姓连的,就是当年买我的人渣对吗?”
“真巧啊,看来是老天爷不给你们活路,你们有一个算一个,全都给我葬身拟世界吧!意识彻底消散,肉身腐烂在现实,这是你们应得的报应!”梅枚冷笑着,从齿缝里挤出血淋淋的复仇宣言。她把手伸入斜挎在洋裙上的贝壳小包里,掏出了半个溜溜球。
登陆拟世界之前,她用赌时间赢得了提坦今天出门时捡到的第一个东西,是个坏掉的溜溜球。
小时候她曾经很喜欢溜溜球,更希望有和同龄人一起玩耍的机会,然而她的童年开始于无穷尽的超负荷工作,结束于一场把她推入深渊的欺骗和出卖。
那天,父母破天荒地送给她一个最新款的电光溜溜球,庆祝她第九次的八岁生日,丝毫没想过她已经是个心理年龄十六岁的少女了。然而她还是很高兴,因为这是她收到的第一份来自父母的生日礼物。
快乐地吃完蛋糕后,她被带上飞行器,送进一栋豪华别墅,兜里还揣着个溜溜球。
那是一场无法回忆的噩梦,她见识了一个肥胖下流、令人作呕的成年人编织出的地狱是什么模样。
她差点死了,又被救活,几天后看准时机拼尽全力逃了出来。浑身是伤,脏得像条流浪狗,没人搭理她,没人拯救她,甚至没人相信她说的话,她撑不了两天还是要死。
这个世界没人需要她,她也不指望任何人。
她徒步穿越三个街区,最后筋疲力尽地躺在污水横流的地沟,绝望地等着咽下最后一口气,被冲进下水道,被食腐动物们分食。
城市的夜空是灰蒙蒙的黑,没有一粒星子,她想着自己看到的最后一幕画面,闭上沉重的眼皮。
突然,一股力道揪住她的衣领,将她猛地提了起来。
她受惊睁眼,看见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又高大又英俊,比她见过的任何电影海报里的明星都更有风度。这样的人,怎么看都不该出现在贫民区的偏僻街巷里。
男人问:“还活着?”